约翰感觉到了他手上光滑的石头。他摸索着,突然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知道自己的手正悬在“炖肉”上面——那东西发酵时会产生热量,而手掌对于温度的感应非常灵敏——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平衡。他停在原地不敢动弹,好像他会突然朝任何方向倒下,然后掉进污水里。
为了不被毒气弄瞎双眼,同时也鉴于此时伸手不见五指,他闭上眼睛以防止刺痛并且开始强迫自己移动,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肺感觉像要爆炸一样。肩胛骨之间的肉不停地蠕动着。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那只可怕的大老鼠随时都可能溜过来,拿一把锋利的刀子捅进自己的的后背,或者干脆用尖锐的牙齿扯碎他的的喉咙。他听到有人在他身后试图尖叫,但失败了。他呼呼地喘气,声音听起来吃力得可怕,好像他们的肺里充满了水。
是那些气体,约翰意识到。汉斯曾经对他说过,那些鼠人会使用的一些连他都觉得肮脏武器:它们是糟糕的武器设计师,与不详、扭曲的可怖炼金药剂的危险组合。他不敢呼吸,汉斯的故事里提及过很多次,哪怕吸入一口这种恶臭的毒气,人类就必死无疑,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屏住呼吸。
思考,他对自己说。找个空气干净的地方,保持移动,远离这些杀人的毒气云。不要害怕,不要去想那只大老鼠。只要你保持冷静,你就安全了。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贴着基岩地面向前爬行,他的肺尖叫着想要呼吸空气,他强迫自己屏住呼吸,朝安全的地方爬去。
接着,有什么东西压到了自己背上,约翰顿时眼冒金星,肺里所有的空气都被挤了出去。慌乱中他不由得吸入了满满一大口空气,他在黑暗中不停摸索,渐渐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他没有窒息,也没有被刀子捅进后背。他强迫自己试着移动,但是他做不到,好像有一种很大的重量压在他背上。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大脑,也许他的背折断了,也许他的腿瘸了。
“是你吗?约翰?”他听到威廉小声说道,菲利克斯几乎要笑出来了。那可怕的重量原来是他的胆小鬼同伴。
“是的……其他人还好吗?”
“我还行。”他听到米勒说。
“我也是,兄弟。”还有卡普夫。
“汉斯,你在哪?”没有回答,难道他被毒气毒死了吗?这不可能,走私团伙的老大不可能已经死了,他比这里所有的人类都更了解下水道、更了解鼠人、有更多的地下求生知识。
“老大在哪?”
“有人能开个灯吗?”
火光一闪,一盏灯笼忽明忽暗地亮了起来。约翰看见一个很大的东西正沿着岩架的阴影向他们走来。他本能地握紧了手里的带瘤硬木棒,其他人也同他反应相同。
“是我,”汉斯说,“那该死的贵族杂种逃跑了,他不是第一次下来这里了,对于这段下水道地形的了解程度不下于我。”
“那只鼠人呢?”约翰问道。
“看看你周围吧,我的小老弟。”
约翰努力站起来四处张望,那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是因为这条下水道在建造的时候,为了防止沼气浓度突然升高,本来就提前设计好了一种能够方便气体流动的、由折角和半圆组成的单向增压阀结构气体通道——它们就隐藏在下水道的穹顶、墙壁的装饰物内部——现在,因为有了它们的存在,那些突然迸发出来的有毒气体团已经被基本排净。
约翰看到,那只大老鼠睁着眼睛倒在了血泊中,鲜血从嘴和鼻孔中慢慢流出来,而他的脑袋上则嵌入了一把带有锯齿的长刃匕首。
“小崽子们,看到了么?这个怪物是淹死的,他是被自己脑袋上流下来的血给呛死的,”走私团伙老大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冷酷,不过结合眼前的场景,倒是莫名令这些手下更加愿意信服,“你们要是不想落得和他一个下场,今天听见、看见的事情就都让它烂在下水道里,不要带到地面上去。”
这些人点头称是。他们知道老大是什么意思:虽然鼠人是死了,但是有一个疑似贵族活口跑了出去。鉴于后者和前者商量事情的地点,他们商量的事情也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情。走私团伙都穿着干活的服装,那个和大老鼠密谋着什么事情的人类贵族,大概率认不出他们是谁。前提是,每个人都得把嘴巴堵住,不能多嘴。
……
精疲力竭的约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上低矮的天花板,他累得甚至睡不着觉。楼下传来叫喊的声音,“兽人和斧头”酒馆的老板又在和他那些没完没了的客人争吵着。
约翰想要冲到楼下去叫他们闭嘴,但他知道那只会带来更多的问题。况且,他现在也不算太困,不同的想法像嬉戏的老鼠一样钻进他的大脑,想睡也睡不着。他累得甚至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在他的脑海里,奇怪的意象连接和迷宫般的推理链条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往。
他在想:如果我在瓶子破裂时站错了地方?如果汉斯没有告诉我要屏住呼吸?如果汉斯没有及时把我推开?如果汉斯没能杀死那只鼠人?如果,如果,如果……实在有太多如果了。
话说回来,他自己又在做什么呢?他就打算这样度过余生吗?跟在自己老哥身后,在黑暗中追逐怪物?那么,他的人生不像是会有别的可能了,仅仅是从一场血腥的战斗跳到另一场。
然后他想到了其它的可能性。如果他在刚刚成年时听了汉斯的话,去机修厂当学徒,那么他现在会在哪?他会不会像其它机修学徒一样,在几年之后就成为某个工厂的骨干成员,然后结婚,过着安全、安稳的生活?或者其他的什么坏事可能会发生,谁知道呢?
一只小黑老鼠从房梁上快速穿过,当他第一次看到这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的阁楼时,曾以为它至少不会有老鼠。而在潟湖区,几乎所有的楼房都有老鼠出没。他骗自己说,啮齿类动物爬那么多楼梯一定会心脏病发作而死,他错了。现在看来,新城区的老鼠勇敢而富有探险精神,而且看起来吃的比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好,他见过一些更大的老鼠在大街上追猫。
约翰打了个激灵抖,他现在希望自己刚才没有去关注那只耗子,因为这让他回忆起了下水道里的那个逃跑的神秘贵族和死去的鼠人。这场秘密会议有何目的?一个人能从这样的异形怪物手里得到什么好处?而且那些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怎么会不知道这群怪物就在他们脚下十几尺深的地方爬行、打洞、筑巢呢?也许他们只是不想知道吧。或许这是真的,就像有的哲学家宣称的那样,既然世界末日即将来历,那为何不在死之前找些喜欢的东西麻痹自己呢?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他能听见那些年久失修的木头台阶在重力的作用下吱嘎作响。他本想抱怨这整座建筑就是一个巨大的火灾隐患,可是考虑到碎踵者那古怪的坏脾气,他很早就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有人在他的房门上敲了五下,三短两长,对上了汉斯这个走私团伙关于进门拜访时的暗号。因此,约翰把自己的带瘤硬木棒重新塞进了铺盖下的稻草床铺里,走过去打开了门。
来访者是“黄鼠狼”卡普夫。“伙计,我能进去说么?”他伸着脑袋朝房间里看了看,确认没有藏着某个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姑娘之后,才对约翰提出了进门的请求。
约翰让开了挡在门前的身子。
“你不是和汉斯一起在楼下,同那两位金主聊一聊关于买卖的事情么?”约翰问。
卡普夫坐在一个稻草编成的垫子上,耸了耸肩膀,“汉斯老大只是偶尔让我帮他出出主意,真正需要做决定的时候,他会把我支开,今天也不例外。”他咧嘴笑了笑,露出略微有些发黄的牙齿。以走私团伙成员的收入分配情况来看,卡普夫应该是在个人卫生上最舍得花钱的。
“那或许你该去找别人喝一杯,而不是来和我抱怨我哥哥的行为,”约翰说道,语气冷硬。虽然有的时候他也会被汉斯逼得骂娘,但是该维护自己兄长权威性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对汉斯不满,”卡普夫摆了摆手,随后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他现在谈生意不方便,我接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又亟需处理,所以才过来找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克莱纳今天没有跟咱们一起去下水道,他说自己喉咙肿了,咳嗽的厉害。你记得吧?”
约翰点了点头。卡普夫才继续说道:“可是我的一个朋友却发现,克莱纳今天白天的时候既没有在家休息,也没有来‘兽人与斧头’酒馆消遣,他去了古斯塔夫开的一个斗狗盘口。而且,还有人看到,他今天晚饭吃是在‘美食皇宫’吃的,还带了一瓶基安蒂葡萄酒回家。”
“或许他赌博赢来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约翰不太愿意相信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
卡普夫摇了摇头,“可据我所知,他赌博迎来的钱,基本都花在下一次的下注上面。而且,他之前也从没能从哪个赌局赢回来过七个绿角子以上的钱财。我不信任他突然就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