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为了我而令他跟陈女士之间有什么磨擦，我的心又怎过意得去？」

林照亮为我叹息道：「为免令父亲做夹心人，惟有牺牲自己的前途，你可是非常孝顺。」

想不到我们都为着自己的事而难受，又为着对方的事而感到惋惜。

但我是受薪下人，且职位是私家看护，开解老板也算是我职责之一，「所以这个世界根本是没有完美的事，我们便要懂得活在当下。」

林照亮莞尔，「活在当下？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林照亮年纪比我大，他懂的又怎会比我少，但既然他问，我也只好滥竽充数地说下去，「就好像喝一杯茶，要懂得享受它，就必须先知道什么是活在当下，因为只有这样，才可感受到这刻茶杯的热度，茶叶的香味，要是为着过去而沉沦又或过分担心将来，你便会看着杯中的茶慢慢消失而感到失落。」

我留意着林照亮的表情，他像是听得很投入。

纵使我仍记着王小姐的叮嘱，不可多言，我也得继续说下去，「而人生亦是如此，若不全情投入现在，只懂回顾或盼望，你便会失去现在的一切。过去已完结，只要吸取过去的教训，便由它过去吧！至于将来还没来临，我们应好好的计划未来而不要浪费时间去忧虑一些未成事实的事。所以，只有真正懂得当下的人才可享受人生。」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希望林照亮可忘记过去可跑可跳的日子，接受行动不便这个事实。

林照亮大拍手掌，「说得很好。」

我感到羞愧，「其实，这只不过是从书中看回来，而不是我的见解。」

「也要你有这样的吸收力，才可以把它有板有眼地说出来吧！」

我有点自满，「算过得去吗？」

「当然过得去，换句话说做人只要懂得珍惜现在拥有的，便可活得精彩。」

我点点头，心想：「所以你也要好好接受行动不便这个事实，好好的活下去。」

林照亮当然没听到我的心底话，「所以我便珍惜现在肚皮打鼓，回到屋内吃的晚饭定是更香更美味了。」

我忙陪笑，「可以这样说吧！」

但林照亮又突然板起脸孔，「既然如此，还不赶快推我回屋内？」

对着这个脾气比天气还要难捉摸的老板，我只好马上听命行事，推他离开这个被晚霞掩盖着的美丽前园。

这个晚上，当我的工作已完成，回到房间依旧地看了母亲的照片一会，便上床休息。

突然，有一阵如泣似诉的小提琴声传入我的耳内。对音乐一窍不通的我，当然不知什么乐曲会这么动人，但也听得出演奏者心底里的一份无奈。

随着琴声的来源搜索，穿过长走廊，当我越接近游泳池，琴声也越来越近，也越教人感到哀怨。

看到了，原来是坐在轮椅上的林照亮独自在池边独奏。想必定是胡慧慧的离去令他彻夜难眠，要以小提琴作伴以解寂寥了。

全神贯注的林照亮，只顾闭上眼把动人乐章奏出，不知我已闯进这片空间。

从没想过脾气这么暴躁的林照亮，竟然有这样的音乐造诣。

林照亮既有我不能估计的家财，有我看到的迷人外表，更有着额外的音乐才能，这样出色的人，可惜就是没有我这个佣人的一双可自由行动的脚，上天对他看来不只不公平，还可说有点残酷。

从玻璃天幕外望，我看到这晚的月亮很圆，也很亮，在游泳池上看到它的倒影，就如银盘似的，亦为这个空间带来了一点凄冷的淡光。

一片淡光照在林照亮的脸上，我更感受得到他此刻心中的寂寞。

不知是不是意境的影响，还是林照亮的琴声教人投入，我的心弦亦一下子被琴声牵引着，变得像有百般滋味在心头似的，陈女士过往的一切，亦一下子幕幕重现在我脑海里。

这刻我知道，原来，我对过往的一切仍放不开。

一曲过后，我禁不住拍手。

林照亮这下子方发现我的存在，「想不到来这里，仍然把你吵醒了。」原来这是他到泳池边的用意。

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林照亮的心肠坏极有限。

我忙摆双手，「不，我还没入睡。」

「你也同样失眠吗？不知为什么这夜，每个人都难以入睡。」其实，我根本不是失眠，但要是有人同伴失眠会令林照亮的心好过些，我还是别把真相道出好了。

我别过话题，「刚才的乐曲非常动听，它可有名字？」

「这是马斯奈的《沉思曲》，是选自歌剧《泰伊斯》。」原来是《沉思曲》，怪不得我也跟着一同沉思呢！

「林先生的琴艺如此纯熟，习琴定有一段时间了。」

「我五岁开始学琴，十一至十八岁期间不断参加比赛，直至上了大学，方停止比赛生涯。」林照亮的小提琴履历，简直叫我哗然，怪不得琴艺可如此纯熟，原来是日子有功。

林照亮眼睛闪亮地说：「还记得十三岁那年，参加了在英国举办的欧洲青年音乐营，最后在闭幕音乐会上成为唯一的小提琴独奏者。只不过，现在已不如从前了。」林照亮感慨的，又岂只是他的琴艺？还有他那从前可跑可跳的一双脚，相信亦是他感慨之一。

我再别过话题，「想不到只是小小的四条弦线，便可拉出动人的乐章。」

「要是你有兴趣的话，我可教你。」不是嘛？我只不过是来上班的下人，哪有资格学这高尚的玩意。

我忙摆手摇头。

林照亮盛意拳拳，「别客气！明天起便上第一课，你要用心学习别浪费我的心意??」

林照亮言出必行，翌日的早上，便向我教授第一课。

兰姐和其他同事看见我一脸无奈，但又要装得虚心学习的样子，禁不住在旁偷笑。

也许我对音乐毫无天分，单是如何把小提琴拿好，已足够令我一头雾水。难得林照亮孜孜不倦的教导，把我的手指逐一的放在弦在线，又教我如何拿好一把拉弓。

想不到自胡慧慧离去后，我的工作不单多了，而林照亮发脾气的次数亦频密了，作为私家看护和学生的我，更首当其冲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他发泄对象的头号人物。

我知道林照亮是个心肠很好的人，他并不是有心要为难我们这班下人，只不过很多时，他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们便只有成为他的出气袋，既然受得人的钱财，便得替人消灾吧！

再者，虽然林照亮比我们这班下人都有钱，但我们却比他幸运，因为我们有健全的四肢，所以每当他的脾气越坏，我便更觉他可怜。

病向浅中医，我始终认为林照亮的脾气之所以这么差，完全是因为他行动不便引致，所以我很想他的心病可以痊愈。

一个清早，王小姐如常把文件送来后，再把这个月的薪金交给我，「想不到你竟可捱得过一个月。」

「其实，也没想象中难捱。」我没有口不对心，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

王小姐微笑，「听兰姐说，你已有三个星期没放假。」

「反正在家中也是闲着没事，倒不如留在这里。」

王小姐先小人后君子，「但我要事先通知你，我们是不会给你补假的。」

「我明白。」我忽然想到另一个话题，「王小姐，其实你可有想过??」

王小姐见我支吾，说：「有话不妨直说。」

我想了另一种较好的表达方法，「作为林先生的私家看护，我想关心林先生的健康也是我职责之一。」

王小姐的脸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快说！」

我回到房中，把一迭从网上找到的数据交到王小姐手上。

然后又冒着被她责怪我多管闲事的险，跟她说：「这是一些专家的报告，他们说一些在意外中遇上突变的人，心理上定会有不少障碍，因为他们自卑，怕被人看不起。而治疗他们心中的障碍的最好方法，便是把他们看作是普通人，让他们做一些意外前也会做的事。若把他们的起居饮食和工作都困在一个地方，就会无形令他们感到自己是个与世隔绝的怪人，脾气也自然会变得暴躁起来。」

王小姐很认真地翻阅资料，「还有呢？」

「所以林先生也应可做一些没遇上意外前的事。」

王小姐望一望我，「你不是想他游泳打网球嘛？」

「打网球我便不敢说，但游泳的而且确是可以，这里的数据中也有个案可给你参考。」

「你就是想他学游泳这么简单？」

「这只是其次，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让他如常地回公司工作，多见其他人。」

「这些资料都是你从网上找的？」

我点点头。

「林先生知道吗？」

「他还没知道，我想这些事应先跟你说一声。」

王小姐沉默了好一会，「你的提议非常好，但我要先想一个令他容易接受的方法方向他提出。」

「王小姐，事不宜迟，林先生已困在这大屋年多了。」

王小姐拍拍我的肩膀，「我一毕业便为林家服务，一下子都二十多年了。更可说是看着少爷长大，他的脾性我又怎会不知，从前他精力充沛，用心工作也用心玩乐，不知惹来多少人的羡慕。就是从前越优秀，意外后的他就越难过，我想你也明白吧！」

我用力的点头，「明白，我当然明白。」

「所以一切都不可急在一时，要慢慢部署。」

「待你想好方法时，我定会尽力协助。」

王小姐像是对我另眼相看，「起初听兰姐说你为人心地善良又不斤斤计较，我也不以为然，以为是她老人家容易被蒙骗。后来又听兰姐说林先生虽时常向你发脾气，但又十分疼爱你把你看成是学生的模样，我更以为你有千手百臂的伎俩。但看来现在我也得改改这想法，原来你所得的一切，是凭你一颗善心换回来的。」

得到王小姐的称赞，我不好意思的眼观鼻鼻观心。

王小姐转过话题：「第一次取薪金，明天又是假期，打算买什么奖励自己又或是要到什么地方庆祝吗？」

我的脑海突然闪出汤伟明的一句话，「当你第一次取得薪金，便请我吃顿丰富的晚餐吧！」

王小姐见我迟迟没回答，「第一次的成果要跟一个对你有价值的人分享，好好的想吧！我要回公司了。」

虽然我不知汤伟明算不算是对我有价值的人，但一诺千金，我也得履行诺言。

假期我先回家看看父亲，在陈女士不留神之际，我把薪金的一部分放在父亲的手内。

父亲推却说：「我知你孝顺，但也得为自己设想，一个女孩在外头工作，还是储多分钱好。我在这里又不需用钱，你自己留下吧！」

父亲的话不是没理，于是我便把钱放回自己的口袋里。

「老板对你好吗？」

我只报喜不报忧，「很好，我现在还学拉小提琴。」

「既然人家对你这么好，你便要更用功，别枉费别人的好意啊！」

在家中再待了一会，我便到介绍所去。

汤伟明一看见我，不像上次般有意外惊喜，「终于忍受不了，要辞职吗？」

我微笑，「不，是刚取了薪金来请你吃饭。」

汤伟明怔住了，「吃饭？」他又看看手表，「这么早？」

「上次你说我没诚意，所以今次我便在下班时间前来找你。」

我的话刚完便有一个女人走进介绍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