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刘青梅等人也陪着阿所一起过来,大家一起围着马老师的棺材守夜,夜里有点凉,但大家围在一起彼此觉得很温暖。
守夜很安静,大家一言不发,有几个孩子撑不住相互依偎着睡着了,其实这夜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必须守,但让他们回去他们是不愿意回去的,他们愿意待在这相互陪伴着,陪马老师最后一程。
而林平一夜未眠,他一闭上眼就是过去几年间和马老师的点点滴滴,就那样睁着眼看着满天的星星陷入呆滞,看着夜空的星辰从明亮到暗淡,最终随着天亮而彻底消失,有人推了推林平,林平好似从大梦中醒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昨夜是不是睡着了。
马忠国无儿无女,林平自愿当起了他的儿子,承担起了这场葬礼上身为儿子的所有义务和礼数。上午十点多,殡仪馆的车停在了校门口,要拉马忠国的遗体去火化,棺材抬上车的时候,大家都嚷着再看马老师一眼,棺材打开,露出了马老师安详的遗容,虽然面色有些难看,但脸上似乎挂着微笑,哭泣的声音再次在人群中响起,大家含着泪花的眼睛看着马老师,充满了不舍和痛苦,他们都知道,这棺材跟着车走一遭,便真的是“形神俱灭”了,世界上便再也没有这个“人”,有的只是一捧白色的粉末。
车停在殡仪馆,棺材被抬下,抬棺材的工作人员照例问道:“还要再看看吗?”
其他人没说完,都看向林平。
林平盯着盖的严丝合缝的棺材,咽动了一下喉咙,犹豫良久,轻声说道:“不用了,谢谢。”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节哀顺变,你们去等候室等着吧,可能还得有个两三小时。”
大家目送棺材被抬进去,门一关,便关断了马老师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关联,对于普罗大众来说,阴间与人间的大门或许不在阴曹地府,而就是这扇火化房的门。
等候室里人不少,大家拿号排队等待着,一个个面色严肃不苟言笑,但却没有痛苦和很是悲伤的神色,也许,在这里的所有人已然坦然接受了生死的结果。
工作人员叫到一个个人名和号码,然后便有人抱着形式各异的骨灰盒走上前去,有精雕细刻的白玉般的大理石盒,也有各式各样的木盒,一眼便能看出价格来,这装人的盒子也总是要分个高低贵贱的。工作人员接过骨灰盒转身走进去,半分钟后再喊一声便把骨灰盒递了出来,家属们小心翼翼的接住那小小的盒子,也许当初盒子里的人从产房外接过他们时也曾是这般的小心翼翼。
“马忠国,36号马忠国。”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工作人员叫到了那个令林平熟悉的名字,但这声音入耳似乎是那么的冰冷没有温度。
林平将骨灰盒递上去,工作人员看了看林平手里的号码证件,抱着骨灰盒转身走了进去,然后便听到锤子敲的砰砰的声音,林平透过门和玻璃,隐约看到工作人员用一个小铁锤在一个盛着骨片的铁盘子上敲敲打打,然后装入骨灰盒中抱了出来。
工作人员照例问道:“打开看看吗?”
林平略作犹豫,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打开那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是些七大八小并不均匀的白色骨片,一盒骨灰,也仅是普普通通的骨灰罢了。
一旁的王新明好奇而多嘴问道:“骨灰不是灰吗?”
工作人员笑着摇了摇头:“那能那么碎,没那么细,这样就差不多。”
然后问道林平:“好了吗?好了我就封死了哈。”
林平点了点头,工作人员放了几枚硬币进去,然后便把骨灰盒封死,说道:“行了,拿走吧,小心抱着,还是有点沉的。”
工作人员很是从容淡定,言语中也没有什么语气,对于别人来说的生生死死,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件工作流程而已。
林平抱着骨灰盒上了车,回苦山的路上,林平看着窗外,想起了那晚马老师用老驴拉着他进山。
恍然之间,他觉得自己闭上眼是梦,睁开眼也是梦。
等回到学校,林平把马老师的骨灰盒放进棺材里,棺材里从躺着一个人变成了躺着一个盒,变了似乎又没变,只是这棺材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多余。
第二天,墓坑已然挖好,遵从马老师的遗愿,马老师的坟墓没有选在村里的公共墓林,而是选在了那所已经遗弃荒废的山村学校里,一进门口,就在国旗杆的下面。当晚,刘大柱从省城的游泳学校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一进屋就扑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哭了起来,他对马老师还是很有感情的,因为除了自己的爸妈和林平,只有马忠国老师从来不嫌弃他傻,也不觉得他傻。
至此,当初跟着马忠国和林平在破旧的山村学校的十个学生已经到了九个,刘卫国因为在军校里,半月前跟冯笑说要参加了一个封闭训练,然后已经失联了半月,根本联系不上他,他并不知道马忠国老师已经去世,也不可能赶回来。
第三天早上,正式发丧,忠国希望学校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半个苦山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如此热闹的场景马老师一定是很喜欢看到的。
送葬的队伍走在山路上,棺材在前面,后面跟着林平、阿所和刘青梅他们九个孩子,再后面是赵忠义、赵兴民、张易鹏他们,再后面都是附近几个村里曾经被马老师带过的学生,大家能来的都来得,一队人披麻戴白浩浩荡荡的从山下的忠国希望学校往半山腰的山村学校走去。
一路上大家低着头沉默着,也没哭也没说话,安静的走着,唯有山林中的鸟鸣时时响起,突然,不知道谁轻轻的唱起:“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接着九个学生都唱起了这首马老师教给他们的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词曲。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再接着,几乎整支队伍都唱了起来,凡是被马忠国老师教过的学生都会唱这支曲。问君此去几时还,一去再无相逢时。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歌声在山间回荡,林平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他想如果马老师能看到这一幕定是非常欣慰的。
一遍又一遍歌声随着山风、随着摇摆的树叶、随着苦山河的溪水传去好远好远。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马忠国老师走了,但山路边的野菊花却在秋风中悄然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