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忠国像是在陪伴一个即将逝去的老朋友一样,轻轻的抚摸着老驴的脖子,用手指轻轻的顺着驴脖子上的那串鬓毛。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头老驴也确实是他的老朋友,甚至是一个陪伴了十多年的亲人。在这苦山里,没有人比这头驴陪伴马忠国的时间还要长。这头老驴,也在这十多年里帮了瘸腿的马忠国无数的忙,就是他的代步工具。
马忠国的情绪很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林平和阿所的过来。
直到林平走到马忠国身后,那头老驴的眼珠动了一下看着林平然后微微晃了晃脑袋,马忠国这才从老驴的动作上意识到身后来了人。
马忠国回过头来,眼圈通红,眼角还挂有泪痕,一看到是林平和阿所过来,马忠国赶紧用手抹了抹眼睛,然后笑着说道:“林老师,你怎么过来了?唉,我这怪难受的,让你见笑了。”
林平微微一笑说道:“没有……”
然后看了横躺着的老驴说道:“我去镇上找兽医。”
马忠国一把拉住林平说道:“不用了。它大限到了,就像是人老了,大限已至,阳寿到了,没用的。”
而躺在地上的老驴则只是看着它的老主人马忠国,似乎想把生命中最后的时间都用来注视它的老主人,以便能够深深记住他的模样。
马忠国轻轻的抚摸着老驴的脖子,然后有些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七岁了,人都说驴的一年等于人的七年,这样算下来我买它的时候它比我还要老呢。当时啊,卖它的人说它有点小毛病,可能活不了太长,但是因为它的价钱便宜,我也就没有在乎。它能活到现在,活到新学校的建成,我已经很满足了。”
马忠国长舒了一口气:“就像是它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了老天爷给它的任务一样。”
然后,马忠国又有些自责地说道:“也怪我,我好久没用用它,要是我能用用它,它还能活的更长久一点儿。机器不用会生锈,人闲着就会生病,这老驴啊,他也一样,老不被用,它的身体就惰了,心里也会不满意,就容易郁闷生病。”
马忠国有些自言自语的说着,这都是他跟这头老驴的回忆,也不能说是矫情,而是因为老驴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已经成了马忠国生命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都说孤独的人更注重感情,而马忠国在苦山也几十年来就是孤独的,送走一批又一批学生,但每到深夜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林平没来的时候,老马总是会点上旱烟然后到驴棚里和老驴说说心里话。
“老驴啊,你要是会开口说话就好了。”马忠国以前甚至这样说,但是很可惜老驴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马忠国在那里慢腾腾的说着,林平和阿所在旁边听着,认真地听着,丝毫不嫌马忠国絮叨和啰嗦。
这是林平对马忠国的尊重,也是对老驴的尊重,对马忠国和老驴这一生的尊重。
马忠国回忆起了他和老驴点点滴滴的岁月,对老驴的感情全部都在这絮絮叨叨的一言一句当中,听得让人唏嘘不已。
老驴有灵性,似乎听懂了马忠国的话,知道马忠国是在讲他们两个的故事,竟然也慢慢的留下了一滴眼泪。
这时张易鹏突然钻了进来,大大咧咧地开着玩笑说道:“老林啊,听说你在这鸡棚里,你说这都快上课了,你早饭也不吃,窝在这鸡棚里干嘛?跟老母鸡一起下蛋吗?”
然后张易鹏就看到了马忠国、林平和阿所三个人围在横躺的老驴身边,张易鹏看了看哀痛擦泪的马忠国,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林平和低着头依靠着马忠国的阿所,下意识的开口问道:“这驴死了?”
鸡棚里的气氛安静下来,张易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然后说道:“那个,对不起,我嘴快。”
张易鹏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继续说道:“你们那个继续,我去照应一下。”
张易鹏出去后,三个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时,阿所往前挪了挪脚然后轻轻的摸了摸老驴的耳朵,老驴的眼珠子微微一动看向阿所。
阿所摸着老驴的耳朵笑着说道:“马爷爷,原来老驴的耳朵这么舒服,比小兔子摸起来还要舒服。”
马忠国含泪微笑了一下,一只手摸着老驴,一只手摸了摸阿所的脑袋没有说话。
老驴的眼珠子转动了一圈,看了看阿所,又看了看林平,最后盯着自己的老主人马忠国,突然用尽力气挣扎了一下,前腿拼命的蹬动了两下,似乎想要再站起来,接着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嘶鸣,然后微微抬起的身子“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老驴便再也一动不动了,眼睛也缓缓闭了起来,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到马忠国抚摸着它脖子的手上。
而马忠国也闭上眼睛,但是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涌。
林平受马忠国感染也湿润了眼圈,他想起了那个清晨,他躺在驴车上,睁开眼看到了马忠国坐在前面的背影和这头勤勤恳恳拉着木车的老驴。
时间过得很慢,却又很快,有很多东西在不经意间就逝去了。以前的林平不敢想象父母离去的时刻,现在的他看着眼前的马忠国也不敢想象老马离自己而去的时刻。
但是该来的终会来,世界总是公平的,它在死亡上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只是快慢的事情。
“爷爷,您别哭,您还有阿所陪着您。”阿所紧紧的依靠着马忠国的身体,然后抬起小手为马忠国擦眼泪,看了一眼林平又说道,“还有林老师,他也会陪着您。”
马忠国含着眼泪笑了笑,用手轻抚着阿所的头发说道:“好孩子。”
然后又看了看林平笑着说道:“大学生,能遇到你真是我命好。”
林平微笑着说道:“是我命好。”
“行了,走吧,回去给孩子们上课吧,耽误了。”马忠国擦干了眼睛,在林平和阿所的搀扶下踉跄着站了起来。
“不用扶不用扶,我还没老。”马忠国有些倔强的说道,但是他本来就有些佝偻的身子和残疾的腿在今天格外踉踉跄跄。
林平看着马忠国的背影,这头老驴的逝去仿佛让马忠国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马忠国对于这头老驴的感情或许只有孤独的人才能懂,是那种孤独到深夜里无人可言的寂寞,也是那种郁郁不得志心中苦闷无处谈的委屈。
林平看了看身后已经永远闭上眼的老驴,再看看马忠国佝偻的身躯,他突然好害怕马忠国离自己而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