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章话音落下,大厅之中顿时一片寂静。
苏秦耳朵微微一动,突然笑了起来“大司马就如此想要取走苏某的性命吗须知,在临淄廷议之上,苏某可是为了大司马尽心辩护啊。”
匡章哼了一声,道“临淄之中传言汹汹,真当老夫坐镇此地便一无所知不成事情未明之前,倒是真不好说谁敌谁友”
苏秦被匡章这句话噎了一下,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道“大司马,如今临淄之中情况确实颇为复杂但无论如何,大王之命是摆在这里的,大司马总不至于抗命吧。”
匡章沉默半晌,突然长身而起。
“随老夫来”
苏秦看着已经走出门外的匡章,忍不住苦笑一声“大司马之豪气,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苏秦快步跟了上去。
两刻钟之后,两人来到了高唐南城墙之上。
匡章伸手一指城外“你且看看,这便是大齐所要面对的敌军”
苏秦放眼望去,只见营帐漫山遍野目之所及无处不在,红旗黑旗处处招展迎风飘扬颇具气势,正是黄昏时分,无数炊烟自各处营帐中袅袅升起,一时间烟雾无数,竟有遮蔽天空之意。
苏秦毕竟只是个纵横使者,第一次看到这般战场之景不免有些心摇神笙,竟半晌无语。
匡章冷笑一声,道“你非军伍中人,老夫也就不和你说什么军中之事,但你且观这城外数十万兵马,当真是几十万豚犬,可随意宰杀不成”
匡章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赵主父,横扫林胡、楼烦,两破秦国、夺上党、灭义渠,令赵国从一疲敝之国得成天下强国,与齐秦三足鼎立,堪为赵之威王”
“白起,伊阙之战一战而屠魏韩军十余万,驰骋河东无人可当,更为秦国拿下南阳郡,虽声名尚未大显,但将来必为一代名将,大齐之患”
“魏国有孟尝君坐镇,此人与其父田婴在大齐为相数十年,根基深厚家臣无数,便是老夫今日军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暗中和孟尝君勾结之人。”
“暴鸢,当世名将,老夫昔年曾与其共伐秦国函谷关,其人之才能虽不如老夫,但也并非泛泛之辈”
“如此四人,率精锐之师而兵临城下,实乃亡国之祸近矣老夫弃宋地、河间多座城池而拒守不出,难道是老夫惧战非也,乃是因为老夫心中亦无必胜把握,更知此非争霸之战,而是国运之战也”
“大齐技击之士之名天下皆知,老夫可在此放言乃华夏第一强军是也然而,数年前函谷关一战,为破雄关令我技击之士损失惨重,数年下来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元气,却又被触子那蠢材将十万精锐葬送在了陶邑反观敌军秦国锐士,赵国边骑,魏国武卒乃至韩国甲士,哪个不是当世闻名你当真以为,大齐可随意碾压这城外四国兵马不成”
“然而,如你等这些临淄中人,身为齐国重臣大王肱股,不思如何勉力支撑大局,却在此逼迫老夫出兵你说,若是大齐当真输了此战而亡国,到时候你我又如何去面见先宣王、威王于地下”
匡章一番话慷慨激昂,说得苏秦全然无言以对。
苏秦干笑一声,道“大司马所言,振聋发聩,苏秦拜服。但出兵一事乃是大王和吕相所坚持,苏秦虽然奋力抗辩,但王命已下,如之奈何啊”
匡章只看着苏秦,冷笑不语。
苏秦犹豫片刻,突然开口道“既然苏某已至,不如就让苏某明日前往主父营中出使一番。若是能够劝退主父,那么四国伐齐之势可破,大司马所担忧之事自然立解。若是不行苏某也算是尽力而为了。”
苏秦话音落下,匡章原本有些眯着的双目蓦然睁开,瞪了苏秦一眼。
苏秦整个人顿时僵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面前的这位老将军那犀利的目光似乎看透了自己的一切伪装,看破了自己内心之中所谋划的所有东西
但好在下一瞬间,匡章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常态。
这位老将军挥了挥手,好像驱赶一只恶臭的苍蝇一般“去吧去吧。”
看着匡章步步离去,苏秦终于忍不住开口扬声道“若是不成,则王命又当如何”
匡章脚步一顿,没有任何回答,下城去了。
一阵夏日微风吹过,苏秦轻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是浑身冷汗。
难道这位大司马真的察觉到了什么东西
若如此,那还真的就是死里逃生啊。
但旋即,苏秦又自嘲般的笑了起来。
原本就是死间,为何事到临头,却反而畏惧起死亡来了
苏秦收起笑容,自顾自的走下了城墙去了。
稍晚一些时间,苏秦以齐国大司行的身份拜访了同样也在高唐城之中的燕国将军秦开。
对此,自然没有什么人有异议,或者说只要匡章没有异议,那么就不会有任何人有异议。
第二天早上,苏秦带着两名随从出城,前往赵国大营之中,拜见主父。
一直到黄昏时分,苏秦才出了赵国大营,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到了高唐城之中。
在回到高唐城后,苏秦并没有睡下,而是第一时间又一次的拜访了齐军主将匡章。
大堂之中灯火通明,匡章着甲而坐,手中捧着一份简牍不知是何内容,听到苏秦的脚步声之后才抬头看了苏秦一眼。
“如何”
苏秦叹了一口气,道“苏秦无才,有负大司马之命。”
匡章破天荒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你乃是大司行,和老夫并列五大官,属同僚之列,又如何来的什么命不命呢”
苏秦长揖到底,大堂之中一时沉默,只有灯火无风自动。
片刻之后,匡章长叹一声,道“罢了,老夫既为齐臣,匡氏受田氏之恩数十年,焉能不报你且回去告诉大王,便说在五日之后老夫整军出兵,和那四国联军做过一场,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