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唔”
李世民看了半天,皱起了眉头,道:“修路是何等耗费钱粮的大事,王竟然说不用朝廷出一分一厘,太原王氏全出了,呵”李世民把奏折翻过来调过去,仔细看了好几遍,检验了签押和印章,确认了是出自王的手笔,难以理解道:“莫非王叔老糊涂了?”
高公公在旁道:“陛下,既然王侍中有这份善心,老奴觉着不能寒了他的一番心意。”
长孙无忌肃然道:“高公公,兹事体大,不可草率。若是陛下这边允了,到时候他拿不出钱粮,如何向天下交代?”
高公公听到这话,阴恻恻地笑道:“奏折是王侍中自个儿写的,说的清楚明白,为陛下分忧。如此贤直之臣,怎么可能说到而做不到呢?这可是欺君之罪呀,王侍中不可能如此孟浪。”
言下之意,话是他自己说的,做不到就是欺君,欺君么,呵呵
长孙无忌自然不可能跟一个太监争辩,太监位置再高,也是一个奴才,他考虑事情的角度,只是为自家主子有利而已,不会从大局考量。但长孙无忌不一样,他与李世民的关系是君臣,不是奴才。他考虑事情的出发点,首先是自身利益。
王不知发了什么疯,要拿出钱粮修路。对朝廷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但对其他世家门阀勋贵等,就不见得了。本来大家都是一样的,靠着朝廷这棵大树,发展自家的势力,忽然你太原王氏跳出来做圣人了,你让其他人怎么办?难不成也要效仿你吗?
你自己要发疯,不要牵扯别人行不行?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当慎重啊。据臣所知,太原王氏与其他世家不同,阀主只是担个名分,真正做主的是王氏各房长者,称之为长老。凡事都要聚在一起商议定夺,太原王氏的钱粮,不是王侍中自己能够做主的。臣虽然不知王侍中缘何会上这样的奏本,但事出蹊跷。万一王侍中拿不出钱粮,他就犯了欺君之罪,他该如何自处?难道陛下真的要杀了他吗?”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道:“辅机说得有理,朕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依仗王,不能任其鲁莽这样吧,高干,你去把王叫来,朕当面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诺。”高公公领命而去,长孙无忌又回去继续看奏折,李世民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辅机,朕忽然想起李牧了。”
长孙无忌没听清,起身道:“陛下说什么?”
“朕说,朕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李牧这小子。”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朕觉得,王上的这道奏折,十有八九,与李牧脱不了干系。”
长孙无忌没有听懂,道:“陛下,这不太可能吧。这么大的事情,王应当不会听李牧的。”
“朕也觉得王不会……但是此事,朕还是认为与李牧脱不了干系。”
牙又疼了起来,李世民心里烦乱,喊道:“来人,去逐鹿侯府,把李牧给朕叫过来。他要是称病,就给朕抬来!”
殿外答应了一声,李世民捂着肿起的腮帮子,叹气道:“辅机,这个李牧,朕爱之,也恨之。若不是见他有几分才干,朕恨不得……”
李世民咬牙切齿,终是舍不得说出一个‘杀’字,发狠了半天,嘟囔道:“朕肯定要狠狠地打他!”
长孙无忌与李世民相处多年,如何能猜不透他的心思,道:“陛下,如今陛下要惩罚李牧,臣可要替他说话了。”
“嗯?”李世民蹙眉道:“这小子连你都收买了?”
长孙无忌笑道:“陛下莫非忘了,就在前日,臣的儿子已经拜他为师了。”
“朕这几日牙疼,倒是忘了这茬。”李世民也笑了,忽然想起李牧还是崇文馆的教授,恨恨道:“你不说,朕倒是忘了。朕让他抽空来崇文馆教承乾和青雀,他竟一天也没教,当真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了。不行,朕不能放任他如此,等会他来了,朕要提一提这件事。”
长孙无忌眼珠转了转,道:“陛下,臣恐怕李牧要耍赖了。”
“他敢?!”
“陛下忘了他的三首《行路难》?”
“……”李世民沉吟不语,他怎么会忘记,那日李牧持酒吟诗,抒发心中抑郁之气,且他说了不止三遍,要休息一段时间,他称之为‘寒假’。
于情于理,李牧提出这个要求,都是应该满足的。但是,李世民是皇帝。皇帝是什么?皇帝就是世间一切,都要顺我心意。李牧你是受了委屈不假,累也不假,在需要你做事的时候,你还是要给我做事。
歉疚自然是有的,作为长辈。作为帝王,李世民还是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李世民沉吟许久,开口道:“李牧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应该做什么。看奏折吧,朕有些乏,小憩一会儿。”
长孙无忌行了个礼,又坐下继续看奏折。他故意说出这句话,其实是在冒坏水,他在提醒李世民,李牧不是一个好臣子。
这样的提醒,或许没有什么价值。但当有一天,李世民对李牧开始有意见的时候,这几句话就有用了。
再坚如磐石的信任,只要有了第一道裂痕,早晚一定会粉碎。
……
小太监来的时候,李牧正在和李应谈论车马行的事情,昨日下午李牧在研究轴承,就没有派人去找李应,今日上午正好有空,便把李应找了来。
在李牧把包铁板车的‘设计图’拿出来,并承诺其坚固程度之后。李应爽快地答应了李牧所有的提议,赵郡李氏会出钱,从工部的工厂购买新式包铁板车,用于太原到西安之间的运输。
正在李牧跟李应商量,能不能想办法从西域搞一些骆驼回来的时候,赵有财来通报了。听说是宫中相召,李应也是一个醒目的人,忙告辞而去,临走之时,再三地说,骆驼的事情他会想办法,有眉目了再来跟李牧禀报。
李牧猜到宫中相召是因为什么,这是他想做的事情,也就没有起什么幺蛾子,让哼哈二将准备了马车,跟随着小太监一起进宫。因为李牧有皇城骑马驾车的特权,所以他的马车一直到了宫门口才停下。
李牧从马车上下来,自己已经打算走到太极宫了,没想到李世民还给预备了步撵。他也就没客气,坐上了步撵,以兽皮盖着腿,晃晃悠悠地被抬到了太极宫。
从步撵下来,李牧就看到高公公在门口等着了。高公公看到李牧,离着老远就先堆满了笑脸。看来三条‘黄鱼’带来的好感度还没有过期,李牧佝偻着,一副虚弱的样子,慢腾腾挪到门口,心中默念‘兑换’,从系统中又兑换出一条小‘黄鱼’,借着高公公扶过来的手遮挡,顺势塞进了他的手中。
小‘黄鱼’入手,黄金特有的触感让高公公第一时间分辨了出来。高公公脸上的笑容更多了,连声道:“侯爷还是这么客气。”
“唉,高公公,你怎知我的苦恼啊。我这钱!它没有地方花呀!”
高公公听到这话,一个白眼差点把眼珠子翻出去。不过也没辙,谁让人家确实是有钱呢。虽然听起来非常像是装逼的话,但若是实情,也就不能说人家装逼了。
高公公赔笑道:“以后侯爷再有苦恼时,咱家愿意为侯爷分忧。”
“好说。”李牧随口应了一声,高公公帮他推开殿门,先一步进去,道:“陛下,逐鹿侯到了。”
“让他进来。”
李牧闪身进入太极殿,只见王已经在了。看到李牧进来,王偷偷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李牧根本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也回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长孙无忌见二人‘眉目传情’,心中暗道,果然果然,这事儿真给陛下猜对了,就是李牧搞的鬼!他到底想干什么?变着法的坑士族?不对呀,他坑士族,还算是有迹可循,王跟着起什么哄,他就是士族,难道要自挖墙脚?失心疯?
李世民见李牧来了,看了他一眼,对高公公道:“给李牧搬一把胡椅来,他的伤还没好,准他坐着答话。”
高公公应声,去寻‘胡椅’去了。锦墩有的是,但李世民点名要的是‘胡椅’,就不能拿锦墩对付了。胡椅宽阔且有靠背,坐着比锦墩可舒服多了。
长孙无忌和王见到这副场面,多少有点挂不住面子了。他俩来了半天,都还站着呢。长孙无忌虽然有座儿,但也只是个蒲团,垫着跪坐看奏折的,哪有胡椅舒服。李世民如今待李牧,可真是非同一般了,倒把他们两个三品大员都比了下去。
李牧也是个会演戏的,听到李世民这样说,赶紧欲弯腰行礼:“臣何德何能敢受陛下如此……”
“行了,你什么秉性,朕不知道么?朕今天牙疼,懒得多说话,让你坐你就坐吧。”
“咳咳,那……那臣就谢过陛下了。”
高公公适时回来,把胡椅放下,李牧端坐起上,隔着桌案面对着李世民,左手边长孙无忌,右手边王,两位宰辅之臣,倒像是他的副手一样。
李世民显然没有想这么多,他把王的奏折丢给李牧让他看,对王道:“爱卿,继续说吧。”
王继续道:“陛下,臣的意思,奏折中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臣修路之起因,乃是源于大唐矿业的需要。次要原因,也是为了方便连通太原与长安。陛下,如今国有五都,上都长安,东都洛阳,西都凤翔,南都蜀郡,北都太原,能被冠以‘都’之名,足见其重要。而如今太原与长安之间,道路崎岖难行,民生军事两方面,都是一件亟待解决的事情。”
说着话,王声音徒然变大了很多,慷慨道:“陛下,臣知我大唐百废待兴,国库并不充盈,陛下为了社稷,不得不把内帑拿出来支用。臣身为陛下之臣子,见此情景,实在难以安枕。故此,臣说服族中长老,愿拿出太原王氏族中之余粮,尽数用在修路之上,也算太原王氏为了朝廷,为了陛下,尽得一点微薄之力。臣一番拳拳之心,还望陛下恩准!”
李世民看了李牧一眼,似在询问李牧有没有看完奏折。李牧把奏折放回桌案,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看完了。奏折的内容,与王所说并无二致。从头到尾都是在说太原王氏愿意出粮修路,不用朝廷一分一文,半点也没提回报的事情。
这与李牧跟王普说得大不一样,却显出了王的手段。
他说不要回报,当真就没有回报了么?
不会。
因为,李世民欠不起这么大的人情。
天下姓李,修路这等民生大事,理当由朝廷,也就是李家来做。与太原王氏何干?按道理来说,王这算是越俎代庖,但是人家说得明白,此乃为君分忧之举,且是为了社稷,作为皇帝,如何拒绝?
若拒绝,便要失了民心。老百姓不会想这里面有多少事情,他们只会觉得,朝廷没钱修路,太原王氏要修路,朝廷还不让,朝廷真混账,皇帝是昏君!
若答应,凭什么呢?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太原王氏出了这么大的力,必须得有赏赐,也就是回报。
再者说,其他门阀世家勋贵等等,也不会答应。
就像长孙无忌忧虑的一样,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为朝廷‘免费’出钱出力就成了忠心,反之不为朝廷‘免费’出钱出力就是不忠了,谁敢担这个‘罪名’?
但是若大家都‘免费’,凭什么呢?天下姓李,不姓长孙,不姓卢,不姓郑,凭什么要为你李唐的江山买单呢?
因此,根本用不着商量,除了太原王氏之外的所有门阀世家勋贵等等,会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免费’,就算太原王氏不想要回报也得给,这是为了他们自己。
因此,王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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