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二老爷哭得像个孩子,长袍上还沾着他方才抠嗓子吐出的秽物,他一遍遍地在那些东西中寻找,想要找到那人逼着他吞进去的东西,却一无所获。
“我要死了。”曹二老爷不想死。
可即便是生死,曹家现在也顾不得他了,应该说谁都顾不上谁了。
曹大太太的目光一直在那只血耳朵上,她的手不停地颤抖:“这是谁的?是谁的?”
曹三太太脸色苍白不停地摇头:“方才有人送进来的,我也不知晓,只当是老爷交代外面打的首饰,我摸着盒子下面有些湿,就看了看。”她拼命地搓着手指,那湿漉漉的是血。
“我们都好端端的,唯有老爷在外面,会不会是老爷……”曹大太太盯着曹二老爷,“你大哥在哪里?当时你们对二娘用计我就不同意,现在贼人都被引上门,你大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这也不一定是我大哥的,大嫂急些什么?我……现在要死的人是我……”曹二老爷瞪圆了眼睛,愤怒地看着众人,“你们都不在意我死活了吗?母亲……那笔银子我们放着也没用处,不如……拿出一部分来买命吧。”
他爬到曹老太太脚下,用脸去贴曹老太太的脚背:“您快救救儿子吧,儿子不能死,儿子还要为您送终呢。”
“给我住嘴,当时你和老大两个人谋划这些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跟我问个主意?”曹老太太沉着眼睛看向二儿子,到了面临生死的时候,不管多么光鲜的人,都会狼狈的不堪入目,还不如那赵善,赵善死的时候一声未吭,不愧是经过大事的。
当年她见到赵善,看他身材高大,生得孔武有力,就知道他有本事养活二娘,可惜他当年不慎入叛军,只怕要躲躲藏藏一生,所以她劝赵善留下来,为妻儿一搏,她的女儿哪里能永远暗无天日的活着,赵善这才答应下来。
可惜后面是天不遂人愿。
曹二老爷萎在那里,脸上都是死灰的颜色。
曹老太太道:“官府都没有查出什么,现在不过是多了几个人找上门,你们一个个都吓成这样,在凤翔我们曹家的威望在那里,还不至于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就倒下。”
这话让曹家人精神一震。
曹三老爷上前将曹老太太从椅子上扶起来。
曹老太太微微仰起头,一双没有混沌的眼睛望着曹家大宅,一如十几年前力挽狂澜的模样,正要说话。
管事又来禀告:“老太太,苏夫人来了。”
曹老太太目光微微一变。
十几年前,苏怀任凤翔知县时就常常来曹家做客,曹老太爷虽然不曾入仕,却从小读书可谓满腹经纶,苏怀遇到难事总会上门请教,所以才有后面叛军攻打凤翔,两个人不顾性命的守城。
苏怀活下来回到凤翔任职,对曹家上下也颇为照顾,曾想过提拔曹大老爷,只可惜两个人政见不合,苏怀也就罢了这个心思,曹大老爷见苏怀不成事,便费尽心机攀上国舅爷,一心要走张家的路子。
苏怀入狱时,曹大老爷还庆幸没和苏家走的太亲近。
现在事情一变,苏夫人找上门来,不用思量就是和那些税银有关。
就像曹老太太说的那样,曹家在凤翔很有声望,一些小的风波不能推倒曹家,可如果是苏家出面那就不同了,苏怀当年守城差点捐躯,之后又为凤翔重建竭尽心力,被打入大牢时,百姓们跪地求情,直到如今他们也相信苏怀是被冤枉的。
如果苏家被卷进这桩案子,曹家就等于遇见了天敌,因为与苏大人的威望相比曹家着实算不得什么。
“老太太,”苏夫人也不多加寒暄,直接道,“我也是才知晓,我们老爷入狱是因为十几年前那笔丢失的税银,朝廷怀疑老爷通敌藏起了那些银子,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就说出来吧。”
曹老太太皱起眉头。
苏夫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尤其是那双眼睛,清透如泉水,站在那里让人很难忽视,曹老太太见过不少孙子辈的人,却没有谁能及得上眼前的这位。
曹老太太道:“苏大人是因为贪墨被朝廷盘查,怎么会跟十几年前的税银有关?即便是要追究十几年前的事,夫人也不该来我们曹家,苏大人当年寸步未离凤翔,要说谁最清楚当年的情形,非苏大人莫属。”
苏夫人摇摇头:“当年在凤翔挖地三尺都没有找到税银,唯一没有搜查的就是曹家,因为曹家为曹老太爷设灵,衙门里的人不愿上门打扰,却没想到曹家早就跟叛军勾结。
要说我家老爷有错,就是错在相信了曹家人,现在我们不会犯这个错,查不清楚这桩事,我们都不会离开曹家。”
苏夫人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
管事进门禀告:“老太太,那些捧着牌位来的人都在院子里坐下了。”
苏夫人憔悴的脸微微扬起:“老太太若是想好了,就去院子里唤我一声。”
苏夫人走出屋子,到了穿堂里看向身后的李煦:“这能行吗?如果他们一直不肯说呢?”
李煦眉宇间闪过沉静、稳重的神采:“曹家在这件事上,已经出现了纰漏,如今发现被盯上了就会更加惊慌,想方设法去弥补之前的错处,可做的越多错的就越多,从前曹老太太一个人就能压住整个曹家,现在曹家人人自危,都会为自己打算,只要他们各自行事,就会露出更多破绽。”
苏夫人眼睛中满是感激:“多亏了你,其实我家老爷对你也没有什么恩惠,你却这样帮忙。”
“师母言重了,”李煦一揖拜下去,“当年是老师推举我去军中历练,让我长了不少的见识,如今老师有难,学生自然竭尽所能。”
苏夫人连连点头:“也是你聪明,否则谁能想到那桩事上。”
“不是学生,”李煦声音清澈,“先查出案情端倪的是安义侯府大小姐,学生也只是受她提醒才能想到。”
苏夫人有些惊讶。
李煦接着道:“只希望这次案子真相大白,老师能安然无恙归来。”
几个人走到院子里,苏夫人也和众人一起席地而坐,李煦带着周慢慢远离了人群,等待着曹家的动静。
曹大太太从老太太屋子里出来,立即吩咐下人:“快去徐家找徐二老爷,就跟他说,我要跟他商量大老爷的事,让他务必过来。”
……
曹家相邻一条街的茶馆里,徐清欢慢慢地喝茶。
凤雏抓了把瓜子,站在桌上的鸟儿不满地“呀”了一声,张牙舞爪地在凤雏脸上抖了抖羽毛。
凤雏抹掉脸上的灰,继续吃着,她已经看到好几拨人去了曹家,曹家现在一定热闹的很:“大小姐说得对,还是做人好,做人能看着别人痛苦,做鬼只能自己痛苦。”
“曹家会乱吗?”徐青安也凑过头。
“会。”徐清欢抿了口茶,李煦只要动手,就会将事情办好。
徐青安压低声音:“那你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了吗?”
“差不多。”徐清欢回答的也很干脆。
“为什么永远是差不多。”
其实整桩案情她已经推断清楚,只是那个人……却不知在其中是什么角色。
所以她要说,差不多。
“大小姐,”孟凌云一溜烟跑上楼来,激动之中差点摔了个趔趄,“我发现那道士在北城有个落脚点。”
徐清欢放下手中的杯子:“没被人发现?”
“没有,”孟凌云吞咽几口,“我很小心。”
徐清欢站起身向楼下走去,可是她又停下脚步。
“怎么了?”徐青安不解地看着妹妹。
“让我再想一想。”徐清欢干脆蹲下来慢慢坐在楼梯上。
第一次,徐青安从妹妹脸上看到如临大敌的模样。
……
张真人走进一处小院子。
他看中这处院子是因为这里比较偏僻,这样公子来往比较方便,不会被人轻易盯上。
以公子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他们不得不小心。
屋子看起来也很简陋,他只是简单置办了些物什。
一张小床,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仅此而已。
此时此刻椅子里半躺着一个人,他的腿放在另一只椅子上,脚上的快靴未脱,身上的长袍褪下一半,身上还束着甲胄。
他借着光正在看手中的文书,看到张真人来了,抬起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淡淡地吩咐:“等一会儿再说话。”
说完他微微仰头合上了双眼。
张真人不敢发出声音,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柄长剑上,剑身上的血腥气仿佛还没褪去。
公子这副模样,显然是好几天没有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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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非要写到这人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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