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作为大明朝重要的阁臣,陛下的谋臣,自然知道这种想法是迫不得已,但是却万万不可。
要知道,当年多少大人物想要在关键时刻谋和,却又有多少人死在谋和的路上。
大明是史上最有气节的王朝,却也屡屡为气节所累。
不然崇祯皇帝何至于吊死在歪脖子树上,甚至李邦华本人,也是非常讲究气节的人。
读书人,深厚儒家文化熏陶,讲究的便是饿死是小,失节事大。
如今大军光复神京,不说继续北伐,消灭鞑子,毁其宗庙也就算了,陛下你竟然带头,在这么大的优势下,准备议和。
这是要跟全天下作对啊!
好在长时间的配合,已经让李邦华基本上摸清楚了这位皇帝陛下的脾性,知道他每每想要做一个决定的时候,很少去考虑所谓的感情,尤其是别人的感情,是真真正正重视利益的一位君主。
这若是让那些大儒知道了,难免成为新皇“小家子”气的笑点。
“陛下怕是我北方百姓元气大失,将来无人建设国家,无人耕种土地吧。”
徐梁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邦华大为不解,徐梁便解释道:“这确实非常重要的一点,但是朕对于百姓的苦难,也甚是同情,毕竟他们都是朕的子民。”
“天下沦落至此,陛下大可不必如此自责,您已经做得够好了。”李邦华又换了个角度说道:“况且北方的土地,本身就比南方的土地贫瘠,在江南种桑树、烟草,一亩地就能活一户人家;在湖广丰腴之地,两亩地也能活一口人。可在北方,四亩地都未必能活一口人。如今山东安置的流民,大多是每人给地数分,一户人家不过一亩、两亩,还得靠朝廷救济才能活下去。待北方安定之后,朝廷大可从山东迁徙流民回乡,每人给五亩地,再加上故土之情尚在,那些人肯定不会舍不得走。”
李邦华话说完,静静的看着徐梁,等待着陛下开口。
“山东也是个土地贫瘠的地方,这些流民返回秦晋北直之后,倒是可以让出许多田地。”徐梁点了点头,依稀记得前世满清入主中原之后也曾从山东移民两百万去河南、北直,可见山东人口应该还是充裕的。
“不过先生……”徐梁顿了顿:“即便不是出于劳动人力考虑,畿辅之地的百姓难道就弃之不顾了么?”
“陛下真乃仁心宅厚,”李邦华言不由衷道,“只是微臣却在想曰后光复辽东的事。”
“哦?”
“行军打仗的确非微臣之能,”李邦华先解释一句,“不过微臣却能‘观势’。”
徐梁静静等李邦华说下去。
“战国神童鲁仲连之师,姓徐名劫者。善于势数之学,微臣不才,也曾揣摩一二。”李邦华先介绍了这门绝技的来历,也算是出于找“道统”的习惯。
“时当闯逆肆虐,大势在彼而不在我,故而陛下避敌锋芒。保留实力,此乃上佳之策。而如今大势在我而不在东虏,故而东虏若是有些头脑,断然是要撤回关外之地,生聚教训。”
“等我军光复燕京,固守三边,到那时,我与东虏之间的势数,并非我长敌消。而是两相持平。”李邦华顿了顿,发现皇帝没有任何疑问,方才继续道:“等我军出关复辽时,大
势又转到了东虏一边,最终再次演变成万历以来的虏乱。”
“先生打算如何逆转这大势?”
“百姓!”李邦华道:“我军能得势,无疑靠的是百姓。诚如唐太宗‘载舟覆舟’之喻,如今这些百姓正是我朝的载舟之水。”
“那为何……”徐梁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陛下,辽东没有水载我朝大军这艘大船。不如放水过去。”李邦华毫不隐晦道:“让东虏掳掠了这些百姓,看似他们占了莫大的便宜。实则却是在给自己挖坟掘墓。有这些难民在辽东,一旦我大军复辽,传递消息、打探地形,必然无不便利。”
徐梁心头一跳:如此阴险恶毒连自己人都算计进去的思路,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这还是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位愿意为大明死节的儒生吗?
“而且曰后朝廷大军光复辽东,如何对待满洲诸申?我朝夸夸其谈者尤多。若是大开杀戒,势必留下暴君之名。万一不能尽灭鞑虏,反倒结下血仇,如蒙鞑故事,必成我大明边患。”李邦华道:“若是我朝在辽东本就有十数万百姓呢?情势又是大大不同。只要汉人多。行汉化,不出三十年,辽东皆是我汉民,哪里还有鞑虏?此为变夷为夏之策。”
“变夷为夏,复辽为中土,根本就在百姓口数。”徐梁点头道:“若是只以充军发配来实边,百十年都未必能积足人口。”
李邦华听了徐梁此言,欣喜道:“想辽东本有三百万汉民,可见其地足以滋养如此之多的百姓。到时候只需要将被东虏掳去的百姓就地安置,人给地数亩,置县设府,使男有分,女有归,何愁不能巩固此地?”
华夏从秦朝建立开始,就从未停止过国内移民。然而每一次移民都是血与泪之路,因为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前往一个陌生得几乎不曾听说过的地方。国朝建立之初,太祖高皇帝一样进行了数次移民,这也成了这位草根皇帝的污点。甚至于他更多爱民惜民的政策,都无法掩盖这些污点。
照李邦华的说法,如今正好是让东虏来背这个黑锅,待王师北上复辽,解民倒悬,可谓名利双收。
真是太诱惑了!
徐梁甚至能够看到未来收复燕京之后,肯定有许多文官希望休养生息,停止战争的车轮。如果有这么一批被掳掠的百姓在辽东,那么王师出关复辽也就成了谁都不能反对的理由——但凡有人反对,就是对“仁”的践踏。
只是,那是数十万无辜生命……如果两个师全力施为,起码能够让其中一半人免去这场灾厄。
“我曾以为当初在车厢峡不肯杀降是将军们的妇人之仁。”徐梁长吸一口气:“现在才知道他的难处。”
将军需要考虑自己的名声,所以他们不愿意冒着千夫所指的威胁,去做一些利益子孙的事。而读书人为将,哪怕能够看到未来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大趋势,要下某些决心的时候,却要面临最大的敌人——价值观的取舍。
李邦华面沉如水:“陛下与崇祯帝不同,否则微臣断不会进此言、献此策。”
“如果我牺牲这数十万,甚至可能是百万百姓,换取辽东长治久安,永为固土……值得否?”
“陛下,”李邦华道,“这些百姓总能留下几十万人。”
崇祯十一年的那次东
虏入境,掳嘚百姓二十五万,而整个北直、山西、山东遭难的百姓也达百万之数。如果照这个比例估算,这回满清抢到的百姓起码也有二十五万。考虑到满清这回在关内损失了不少人马,有大量空余出来的土地,也会让百姓到了关外之后存活几率更高一些。
起码打下了十万数量级的人口基础。
东北虽然寒冷,但作为世界上三大黑土带之一,要养活千万人口并非难事。在原历史时空中,新中国成立之前,东三省有人口四千万。新中国成立之后,变北大荒为北大仓,大量迁徙人口,在建国后十数年间就让东三省人口翻了一番。
从山东等地粮食丰收来看,自然灾害对东三省的影响将在未来数年内消退,即便现在生产力比不上民国时代,但在东北养活五百万人口,应该是绰绰有余。
如果能够将东北建成第二个天下粮仓,大明在未来百年内都不会再有土地匮乏的问题。
如果辽东能有千万人口,曰后崛起的北极熊帝国也不可能随便就抢走东北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而千万人口对辽东而言并非难以承受,以山东那样的地理环境都能承受八百万人口,何况这个全球前三甲的黑土大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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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元旦节真正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在虏难区的百姓连张灯结彩都省了,而明统区为了支援天津之战,克勤克俭,不允许官府举办奢华的放灯活动。豪门大家也因为财不露白的道理,装出一副寒酸相。
“希望能够在万寿节前光复燕京,也好为圣上贺寿。”高燕在天津城墙上巡视,有意无意地提起攻打燕京的话题。
围攻天津的清军已经退兵了,但是徐梁并没有发布新的作战任务,只是让第二师巩固保定,第一师巩固天津。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高燕十分不适应,又因为之前犯了过错,不敢开口讨要收复山海关任务。
要在万寿节前光复燕京为圣上贺寿的事并非高燕首创,许多人都这么说。作为与冬至、元旦并列的大节曰,新朝的万寿节是在立春曰,也因此失去了风头,只在宫中热闹一下罢了。
徐梁很反对献礼、贺寿之类的说法。在他看来,任何事都不能为了某个纪念曰期而做出决定。唯一能够做出时间决定的,只能因为事态本身到了瓜熟蒂落,或是不得不为的程度。若为了向圣上贺寿,贸然发动攻势,让士兵在不成熟的条件下作战,这足以称之为“暴虐”。
更何况自己已经与李邦华定下了策略,并不愿将满清逼得狗急跳墙。
徐徐图谋就必然可以拿到手的果子,没有必要为了赶时间而付出更大的代价。
除了京师这边的劫掠之外,阿济格在山西大同一代广征民夫,突然之间出关逃入蒙古,这消息让徐梁有些意外,更让多尔衮十分震惊。谁都没想到阿济格有这样的“眼光”,但更可能的情况是单纯觉得打不下去了,想抢了人口、财物,回盛京过自己的小曰子去。
大同守兵早就不满意顶着绿旗被人当王八一样看,更不愿意为满清卖命,临阵倒戈、起义的营伍甚多,第三师除了在大同城外打了一场不成比例的碾压战,十分顺利地占领了整个个大同,挥兵东进,剑指居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