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明门进入的杨信,立刻就引起了前方一片回头……
这些是李三才的学生。
李三才以他自己的园林双鹤轩为学校,在张家湾广收学生,实际类似东林书院在北方的分校,除了他和一些在京的东林党成员讲学以外,东林书院的那些老师也经常被请到北方来讲学。东林书院出来的那些名人也以这座书院为北方的家园,这十年来培养了无数政治上受东林党左右的北方民间士子,甚至不少考中秀才举人乃至于进士。
这是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
李三才被抓,他们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只不过李三才人在诏狱里,无论刑部大理寺还是都察院都够不上,那些御史上奏统统留中,御史堵乾清门天启不见,别说这些御史,就是大学士韩和刘一这段时间求见也没用。
皇帝只见首辅方从哲。
但这个奸相本来和李三才就是政敌,上次皇木事件差点把李三才害死,这次说不定还是主谋,指望他给李三才伸冤根本不可能。
那么伏阙就是必须的了。
反正承天门外又不是禁区,大家凑起来一起到登闻鼓院,把登闻鼓一敲喊冤诉状一递,然后就趴在承天门外面等着,现在刚刚十月初,一不怕冻着二不怕晒着,剩下的宫里皇帝你就看着办吧!
这是大明朝的特色之一。
伏阙,哭文庙,抬着孔夫子牌位堵官府,都是大明朝文人的特色。
到咱大清他们还想继续呢!
然后金圣叹等十八颗大儒的人头让他们瞬间老实了,至于伏阙更别想了,咱大清有明确规定,欲敲登闻鼓者先来三十大板,实际上只要故意,三十大板下来也就没有活人了,人都死了还敲个屁,更何况京城内城也不是汉人随便进的,更别说皇城了。
但咱们大明朝不杀大儒,敲登闻鼓不用先来上三十大板开胃,也不存在不让进门这种事情。
于是他们就可以了。
“这倒是别有一番风景,一千多号人撅着屁股,这何其壮观!”
杨信感叹道。
他端坐在战马上,看着前面被绿色淹没了的道路,所有那些跪伏在地的青虫们,全都回过头用愤怒的目光在看着他,不过这时候他们倒是未必能看见后面的李元。因为天启下旨允许百姓进来观看,整个御道左侧这条大路完全变成人山人海,那些囚车和押送的荡寇军士兵,都被这些闲人们夹在中间。这些青虫能看到的,只有最前面的杨信,和杨信身后装王好义的那辆囚车……
“杨贼,是那陷害忠良的杨贼!”
“阉狗!”
……
然后一片愤怒的喊声。
甚至一些青虫都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涌上去。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想趁机活动一下,毕竟趴在那里久了也很难受,哪怕都带着蒲团也不舒服啊!
“尔等欲何为?”
杨信傲然说道。
“阉狗,李家与你有何冤仇,你如此处心积虑陷害先生?”
一个青虫怒斥道。
“对,死阉狗,今日我等正要为国锄奸!”
“诸位先辈同学,咱们一起上,打死这阉狗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
所有青虫全都站起,密密麻麻的拥挤在前面,挥舞着手臂高喊着,向这些阉狗爪牙表现他们的英勇……
“那就来呀!”
杨信嚣张地吼叫着。
然后他马前那几个青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喊喊无所谓,上去动手……
谁打得过他?
他这两年官方数字斩首建奴都五百了,民间传闻都已经五千了,真实数字据估计也得上千,这就是个杀神,而且杀的还是建奴,目前这里也就一千青虫,都不一定够他一个人杀的。
杨信鄙视地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倒是来啊,我就站在这里,后面的听令,他们真敢动手你们谁也不准动,我倒是要看看孔夫子的君子六艺,他这些徒子徒孙还剩多少!看看这个,看看我手中这东西!认识这上面的字吗?御赐护圣金牌,老子为保卫大成殿血战上万贼寇,老子血洒孔庙保护孔夫子免于贼寇之辱,这是神宗皇帝应衍圣公之请御赐,这是衍圣公亲自制作。
你们在我面前无礼?
这就是孔夫子教你们的礼义廉耻?”
他举着金牌鄙视地说。
后面那些闲人们看着青虫们一片嘲讽的嘘声。
后者则看着他手中金牌傻眼了。
他们很显然忘了这家伙还有这个,实际上杨信还有一个很嗦的专门的封号以表彰保护孔庙之功,甚至万历还下旨做了个石像立在奎文阁前,这样也好体现文武之间的融洽,毕竟杨信以武将保住了大成殿。而这面让大明所有士子全都像吃了个死苍蝇般,恶心又吐不出来的金牌,则是御赐给杨信随身携带,凭此金牌他可以向各地学政检举儒生的不当行为。
不一定是犯法的行为。
包括一些有违圣贤之道的他也可以检举。
当然,他检举归检举,各地学政管不管就是另一回事,但他的确有权或者说有责任检举,这其实就是受了文官一辈子气的万历,临死之前给这些家伙搞的一个恶作剧,这个老东西临死都不干好事,弄这个东西在他死后还继续恶心那些文臣和士子。
但这是真的啊。
杨信这个大成殿保卫者,孔庙守护者身份,那是钦定的。
同样也是衍圣公一家承认的。
不过杨信也有特殊的责任,就是一旦曲阜遭到贼寇攻击,他也必须立刻赶去营救,当然,能不能救下是没有强制性的,毕竟他有可能在其他地方的战场上脱不开身,而且衍圣公也是绝对不欢迎的。毕竟他去这个补血太丧心病狂,衍圣公刻骨铭心啊,上次最后算了算,衍圣公招募青壮守城,花的都没给他补血的多,他这样的救兵衍圣公宁可不用。
“来呀?过来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让我看看你们的君子六艺!”
杨信嚣张地吼叫着。
然后他手中那面金牌在前面反射着阳光,恍如甘道夫手中那杆释放光芒的魔杖,所向之处那些青虫全都一脸憋屈地闭嘴。
他们是真憋屈啊。
想骂都没法张嘴,任何辱骂他的行为都会变成忘恩负义,虽然有李三才的事情,但李三才的生死肯定没有大成殿重要。
“还骂我阉狗,我不是宫里的公公,但我倒看你们像是被割了的!一个个说是饱读圣贤书,孔夫子就是这么教你们的?你们眼中有没有忠君报国?为了私怨堵在皇帝家门前示威,为了私怨不顾国家颜面,这就是你们的忠君报国?李三才是你们的老师,但他也是罪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轮到你们老师犯法你们就这副德性了?
你们这些想干什么?
要挟陛下吗?
还伏阙,是不是陛下不给你们满意答复,你们就敢冲承天门?”
杨信怒斥道。
“杨同知!”
一个看起来颇有威信的青虫上前,躬身行礼说道。
“说!”
杨信说道。
“学生先向杨同知道歉,请杨同知原谅我等一时情急乱语!”
那青虫说道。
杨信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不过后者也就是一说,又不是真向他道歉。
“学生等此来只是为先生鸣冤,并无胁迫陛下之意,先生乃神宗皇帝旧臣,行事大公无私,以天下百姓福祉为己任,遭奸臣嫉恨故此愤而辞官归乡,至今已十年,十年间居乡讲学,不问世事,此次纯属无妄之灾,不过是那些奸臣借机陷害,欲置其于死地而已……”
那青虫说道。
“我提醒你一句,他在登州指使家奴刺杀杨某证据确凿,山东备倭都指挥使沈有容,及登州备倭水城官兵皆亲眼目睹。”
杨信说道。
“先生年老有痰疾,时或糊涂,但即便如此只是先生一人所为,且亦为八议之身罪不至死,然锦衣卫所拷询者,乃以先生为矫诏谋反之主谋,此则欲加之罪矣,试问先生七十之年,反欲何求?不过王安一人之言,且汪可受亦供称并无任何主使,皆其与王安所为,据说那汪可受在诏狱遍受酷刑,尚不改此供,则其为真矣!”
那青虫说道。
后面青虫们一片附和。
“来!”
杨信说道。
那人疑惑地上前一步。
“认识这是谁的字迹吗?”
杨信从上面拿着李元给王好义的信,只露出下面几个字和李元的名字印章伸到这家伙面前。
后者的脸色立刻变了。
“看来你认识,这是在石佛口王家搜出的。”
杨信冷笑道。
紧接着他把另一只拿金牌的手向上一举。
他身后那些荡寇军士兵立刻驱赶开闲人,同时把王好义的囚车推到一边,露出后李元的囚车,后者还在双手抓住木笼,趴在那个背面对着他的伪大学士李元的牌子后面,旁边还挂着他的伪官服……
“李兄,你把李兄怎么了?”
那青虫立刻怒发冲冠般吼道。
他身后那些青虫一片怒喝,又像之前一样纷纷涌向前……
“干什么,又忘了规矩?”
杨信举着金牌大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