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晚上,就是乔楠在家的最后一夜了,他要坐第二天一早的火车回学校。徐威说好去送他,让乔家人也一起去车站。
姥姥舍不得外孙,但是得回乡下照顾儿子,只能含泪告别。乔楠腿脚不方便,没能送太远。目送着姥姥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中,乔楠搓了一把脸,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这天晚上,乔家四口人都回到了家属院的家,反正注定一夜无眠,乔建军也不用担心妻子能不能睡着觉了。夫妻二人久违地躺在一起,心事重重地讨论起了乔楠的终身大事。
“乔楠睡了?”李兰芝警惕地问道。
乔建军蹑手蹑脚地侦查了一番,看到儿子蜷着身体躺在沙发上,听到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乔建军才做了个手势,轻声道:“睡着了。”
李兰芝这才说道:“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跟薛冬梅走到一起。薛冬梅那孩子心劲特别狠,狠到我都想象不出来她会谈恋爱;咱这儿子呢,又是块木头,除了学习,脑子里就想着怎么玩,什么时候见他对女孩子动过心思啊?真让人费解啊!”
“孩子都长大了,他们的心思咱们哪儿能猜得透?只要他谈的是个好姑娘,别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我就没别的要求了。”
李兰芝回忆道:“我第一次见薛冬梅的时候,她还在上初三。我去他们乡镇调研,她虽然只在镇上上初中,但在全县联考里都能考第一。我问她,想不想到二中读书?她说想,做梦都想,可是她妈妈不想让她继续读书了,让她读完初中就去南方打工。”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孩子如果不读书了,那就太可惜了。所以我跟老徐他们汇报完后,学校决定减免她所有学费,每个月再给200块钱的补助。争取到这些之后,我亲自去她家里,做她父母工作。她那个村子不穷,可能因为这样,她家才显得格外落魄寒酸。家里只有一间正屋,两个侧屋,家里没有地板,就是泥地。薛冬梅的妈妈,算了,不提也罢,一看就是好吃懒做的那种——那种大婆娘。我跟她谈过之后,她还问我,那200块钱能不能发给她,因为薛冬梅还小,她担心孩子会乱花钱。”
“当时我就气得不行,我说这钱是学校给学生的补助,不是给家里的。她妈老大不乐意,一个劲儿念叨,女儿这么大了都不能给家里挣钱,也不想着怎么养弟弟,要她有什么用呢?我被她的态度气到不行,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她。还好薛冬梅从外面回来,她跟我说,老师,我自己能做主,谢谢你们,无论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去二中报到的。”
“听了薛冬梅的表态,我才放心了。我叮嘱她,要多跟家长沟通,取得他们的支持。跟她说完这些之后,我就走了。我在村口等车的时候,薛冬梅突然跑过来,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说了声‘谢谢’就跑了。”
“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袋子水果,成色不太好,应该是从自家地里摘的。当时我心里那种滋味啊,真是没办法表达。这个孩子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她有一点点东西,就会想着去跟别人分享,去回馈帮过她的人,这份心思很难得。”乔建军静静听着,说道:“这样看来,乔楠确实没选错,这个女孩会疼人。乔楠性子像我,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以后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孩,他有什么心事都能跟她聊聊,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冬梅这孩子也确实挺好的,但是吧,在那种家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她内心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缺陷的,要不然上高中也不会被同学孤立三年。你是不懂我这当妈的心啊,我总觉得咱儿子该找个更好的。”
乔建军说道:“你别杞人忧天了,我看这姑娘就不错。你儿子就完美无瑕了?真有那么完美,还能领着别人打游戏?人无完人,两人在一起不就是互相磨合么!”
“呵,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有长进了!理论水平提高得不错呀,乔建军同志。”
乔建军也难得甜蜜一回,说道:“这还不都是夫人的领导水平高么?”
二人笑了一会儿,李兰芝又说道:“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薛冬梅,而是她的家人,想想以后要跟她妈那样的人做亲家,我就一个头两个大!虽说她现在都不怎么跟家人联系了,但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儿能一点儿不跟他们接触?想想我就怵得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还有我呢,怕什么呀?”
听了丈夫的话,李兰芝确实宽心不少。老夫老妻又絮絮地说了一会儿,直到天亮才睡着了。
徐威一大早就来到乔家,跟乔楠一起吃了早饭。乔楠尽量表现得轻松一些,因为他知道,说得越多,他们心里就会越难受。
乔琳执意要去车站送哥哥,可徐威为难地说,加上乔家父母、乔楠,车上已经没有空座位了。乔琳掰着指头数了一遍,喊道:“你骗人,你车里一共可以坐五个人,现在才四个呢。”
徐威低声道:“待会儿我还得带上他女朋友。”
乔琳一下子蔫了,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从此哥哥身边再也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他昨天还给自己买MP3,还是自己口中最好的哥哥,转眼间就成了别人的男朋友了。
乔琳只能仰天呐喊:不公平啊!!!
薛冬梅在某个路口等他们,她上车之后,坐在了李兰芝身边。师生再次见面,场面却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李兰芝笑着化解了尴尬:“你说,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了。”
薛冬梅腼腆地说:“没事的,我还叫您李老师,您叫我冬梅就好了。”
乔楠坐在最前面,笑得嘴角合不上,如果脸上再挂点鼻涕,那简直就是村口二傻子。徐威偷瞄了一眼,不由得感叹,爱情真好啊,就算傻笑着,看起来也格外幸福。
到了车站,乔家夫妇去给乔楠买点儿吃的,徐威找地方停车去了,就剩下乔楠和薛冬梅在一起了。薛冬梅很自然地帮他清点了一下行李,帮他整理好了衣服。
乔楠幸福得不知如何是好,从羽绒服兜里拿出一个收音机来,说道:“本就该给你的,一直忘了。”
薛冬梅摸索着收音机,问道:“干嘛送我这个?我又不是没有。”
“这个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这是我做的。”乔楠自豪地说道。
“你,你会做收音机?”
“期末作业而已,我们班都要做的。”乔楠解释道:“不过,别人做的收音机都是丑八怪,我分析了一下收音机的装焊图,在电子器械库里找到了一个淘汰的CD,我用它的外壳做了收音机的外壳,根据主板大小锯掉了一部分,再把外壳美化了一下。磁棒也挪了位置,加了小的电源开关,电池外挂一块手机锂电。看吧,这可是我做的超薄可充电收音机。怎么样,厉害吧?”
!@#¥%……
对薛冬梅来说,乔楠说的这些,无异于一堆乱码符号,可她却拿着收音机爱不释手,称赞道:“真厉害!”
“快收起来吧,晚上想我的时候,你就用它听广播,让它替我给你讲故事。”
薛冬梅仔细地藏好,甜甜地笑了一下,宛如一股春风扑面而来。
乔家夫妇买好东西,到大厅送乔楠。李兰芝怕流眼泪,不怎么跟儿子说话,拉着薛冬梅的手说起了悄悄话。乔建军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全都变成了叮嘱。
“到了学校好好表现,别记挂家里。也别再打游戏了,你身上担子很重,要做到样样都优秀。”
“嗯!”
“及时去医院复查,别留下后遗症。”
“知道了。”
“人家女孩子是清华的高材生,又对你那么体贴,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凡事多谦让,再就是别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拿出男子汉的担当来。”
尽管父亲说得很委婉,可乔楠完全听明白了,他点头道:“爸,你放心吧,我都知道的。”
乔建军不停地深呼吸,说道:“我知道当兵这条路很苦,本来不想让你走的。可你还是走上了,并且走得还不错。当年我留下了很多遗憾,深知‘壮志未酬’是什么滋味。乔楠同志,不重蹈要我的覆辙,好好干吧,争取有一天,超过你老子。”
乔楠也有千言万语,他动情地说:“老兵同志,请您放心。我一直牢记您的教诲,您就放心地把担子全交到我身上吧!”
“进去吧,要检票了。”
乔建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鼻子一酸,急忙转过身去了。乔楠虽然腿脚不利索,但很顺利地过了安检。他冲着父亲挥了挥手,示意让他回去。
乔建军怕控制不住自己,赶忙走了。
“老爸!”
突然间,一声清脆而有力的喊声,穿过重重人海,清晰地传到了乔建军耳朵里。他回过身,一下子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儿子。
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脸上带着一抹自信而热血的微笑。他沐浴在最灿烂的晨光中,对着日益苍老的父亲,缓缓而又坚定地抬起右手,给父亲敬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乔建军呆住了,还没来得及回礼,儿子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短暂得像是一场梦。可在乔建军心中,那个短暂而炽热的军礼,是儿子送给自己最为美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