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互相依偎着数星星的夜晚,孙瑞阳曾经问了乔琳一个问题乔琳,你觉得什么人最可恶?
或许是智商从来不在一个层面上的缘故,孙瑞阳很少向乔琳提问题;当然,也几乎从来没提过这么刁钻的问题。
乔琳不善归纳总结,在脑海中掠过沈春晓、刘积极、田淼、被哥哥清理掉的暴力团伙以及徐威亲戚一家之后,她终于找到了答案最可恶的人,就是欺负人的人!
孙瑞阳笑着点点头,说道:“这种人固然可恶,但有种比他们更可恶的,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乔琳茫然摇头。
“笑着欺负人的人。”
乔琳一怔,孙瑞阳又说道:“最最可恶的,应该是欺负人之后,还能笑到最后的人。”
……
她的秀才一定经历了一番刻骨的痛楚,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吧!乔琳抱着他,说道:“不想最可恶的人,你看,你身边是不是还有最可爱的人?”
孙瑞阳得到些许宽慰,便露出笑容来。乔琳又安慰他:“要是真遇到那种最可恶的人,就让我哥拿枪突突了他!”
“可是那些话,是乔楠哥教给我的。”
……
乔琳的愿望总是很天真,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坏人,是哥哥无法用武力解决的。想到这些,她居然有几分绝望,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她苦恼不已:“秀才,那我们就没有办法吗?那些欺负人,还能笑到最后的人……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真让人难过啊!”
这下换孙瑞阳安慰她了:“你不是说了嘛,世界上还有很多可爱的人,有这样的人,世界总会变得美好一些吧,哪怕只有一点点呢?”
在2010年元宵节之前的那次会面中,孙瑞阳揭示的时间线,与医院做报告中提到的时间线有十到十五分钟的误差,这是怎么辩驳也掩盖不了的。
而对于一个危急病人来说,一分钟都可以决定生死。因此,医院方在无奈之下,只好如实相告,将背后的大锅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那群无理取闹的人。
直到医院说了实话,一颗星这才拿出将星的架子来,不怒自威的气场瞬间让会议室结了冰,一切杂音都消失了,就剩下了他严肃的声音:“乔楠同志是我军区精心培养的尖刀战士,也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基层干部。关于他的身份,还有他做出的贡献,我不便透露更多,我只告诉你们一点,他的价值,绝对比你们想的还要重要得多。如果没有这次意外,我们本来还有更加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交给他,可我刚才看到他的状态,毫不夸张地说,他的军旅生涯都要毁了!你们不心痛吗?我都心痛得要死!这个责任到底在谁身上,必须要落实了。”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有他的部下们刷刷记笔记的声音。一颗星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如果无理取闹的是地方上的普通群众,我们也不便追究太多,就算追究,也要依托警察同志;但是,那天晚上闹事的,是一群打着‘军属’旗号的人。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嚣张!我们解放军的唯一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他们这算什么?这叫做狐假虎威,作威作福!还差点害一位优秀的战士丢掉性命!老黄,我把这事交给你,给你三天时间,把处理结果汇报给我。”
“……是。”
一颗星走之前,还赞许地拍了拍孙瑞阳的肩膀,说道:“后生可畏!”
“您过奖了,我替我哥谢谢您。”
“你跟乔楠到底是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他有姐姐妹妹,但是没有兄弟啊。”
“大舅哥”是孙瑞阳的第一反应,但是在这样的大首长面前,他不敢调皮,便一五一十地说道:“以前是住我家楼下的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其实是他看着我长大的,所以他跟我亲哥也没什么区别。”
“怪不得,看着文弱,倒有股乔楠的精气神。”
孙瑞阳又腼腆地笑了,说道:“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
“这事是我一意孤行,所以,我希望您跟我哥保密,要不他又要教训我了。”
一颗星一愣,继而拍拍他的肩膀,大笑两声,什么话也没说,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当中。
关于这件事的后续,乔楠是在跟赵宇打电话的时候了解到的,也直到那时,乔楠才知道,原来害得自己差点儿丢掉性命的,正是徐威姑父一家。
还真是冤家路窄。
“他直说自己是担心家人状况,一时心急,才做了不该做的事,他非常后悔。那家伙,认怂认得倒挺快,检讨也做得很深刻,鉴于他平时也没犯什么错误,暂且做了降职处理。”
乔楠那会儿嗓子还没好透,话还说不利索,但赵宇忘了这件事了,还以为他接受不了,又说道:“大首长肯为这事出面,已经不容易了。毕竟,咱这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再大的首长,也有手伸不到的地方。兄弟,别郁闷啊,来日方长呢。”
这并不是能不能咽下这口气的问题,乔楠想了很多很多,或许徐威他姑父并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就是心眼小了些,报复心强了些,那晚出车祸的是他的家人,他着急也是事实。乔楠换位思考了无数次,甚至试着从一个理性的角度去理解他,但他还是无法理解。
也无法原谅。
后来乔家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乔琳尤其气愤,听说那人降职了,也还是不解气:“他都差点儿弄出人命来了,不该进监狱吗?”
……
最天真的人想的永远都是最完美的结局,但这个世界却最擅长让天真的人失望。跟义愤填膺的妻女不同,老乔闷闷地抽完烟,才说道:“这几年他们家遭的报应还少吗?咱们再等着瞧吧!”
孙瑞阳得知这个结果以后,心里也是五味陈杂。他们的诉求得到了回应,这确实不容易了。可是达到他们的目的了吗?并没有。至少那些坏人没有得到惩罚,而这种惩罚,也是外人无法施加的。所以,孙瑞阳并没有觉得畅快淋漓,反而怅然若失,如鲠在喉。
乔楠反过来安慰他:“秀才,我们还是无名小卒呢,能将他一军,已经算胜利了。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孙瑞阳勉强笑了笑,他又沉思了半天,问道:“哥,是不是真没办法治得了这种人?”
“有啊。”乔楠苦笑道:“用一些非君子的手段,分分钟就能收拾了他。”
非君子的手段,孙瑞阳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个概念。他知道,乔楠哥虽然调皮捣蛋,脑子又好使,但像他这种人,永远都不会使用“非君子的手段”。
那么自己呢?孙瑞阳困惑了。若是用上那些手段,那就是阴险狡诈地去算计别人吧!想想那样的自己,孙瑞阳都觉得不寒而栗。
“秀才,放轻松。”乔楠倒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这次没死,就是以后还有机会。别着急,我倒要看看,那些笑着欺负人的人,能笑到什么时候。”
当然,那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情了。在一颗星走了之后,乔楠很开就转移到了部队医院,继续在那里接受治疗。
那段时间,乔家爸妈、乔璐一直住在部队招待所,乔琳、孙瑞阳各自回学校宿舍住。现在乔楠已经脱离危险了,乔家人也没有必要都留在这里了,尤其是老两口,见到部队的人就说“给你们添麻烦了”,弄得军装们都很不好意思。
在乔楠住院期间,部队上轮流派人看护,可乔家人不放心,乔璐执意要留在北京照顾弟弟,再加上乔琳、孙瑞阳,他们三个就足够了。可问题是乔璐住在哪里?既然部队上都派人了,她再要求住在招待所,那她也很不好意思。
乔璐过段时间还要回美国去,租房子不太现实,住酒店又太贵了。乔琳想让姐姐直接回美国,但乔璐放心不下:“你和孙瑞阳毕竟都是小孩,乔楠还要动好几次手术,没个大人在身边怎么行?”
乔琳深以为然,要是姐姐不在身边,遇到什么事情,她肯定慌作一团。那天乔家人在走廊上商量,突然一个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个……要是不嫌弃的话,先住在我家里吧!”
来人正是文婧,第一次开庭已经结束了,她就马不停蹄地来医院看望爱人了。乔楠脱离危险后,她不像以前那么怕乔家人了。她也下定决心了,要是连电工父母这一关她都过不了,她还有什么资格跟电工在一起?
老两口还是冷着一张脸,李兰芝刚要说话,却被乔璐拉进楼梯间里。乔琳想让文婧去看看哥哥,她却站在原地,她很想知道乔家父母是怎么评价自己的。
这个女孩的父亲是乔家绝对不会原谅的人,这一点乔家人都很清楚;而这个女孩又是乔楠喜欢到骨子里的人,昏睡中还念念不忘的人,这一点乔家人也很清楚。一想起这些来,李兰芝就跺着脚高喊作孽,作孽啊!
李兰芝怎么也想不明白,儿子怎么会被这个女孩迷得团团转,她可是杀母仇人的女儿啊!她刚说出来,一直沉默的老乔却说道:“那你怎么不想想那位文小姐的母亲呢?当年她妈妈到咱家道歉的时候,还特意领着她,让她记住她爸爸犯下的错误。那样的女人教出来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兰芝登时就哑火了。
按照仇恨等级,老乔对文家的仇恨,应该是金字塔尖的。他都能想到这一层,李兰芝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狭隘了。但是,她马上又想到了一点,又愤愤地跟乔璐吐槽了起来:“你弟弟上大学前,看的课外书就堆了两床底,也就像薛冬梅那样跟他阅读量差不多的,他才有话说。文婧呢?她读到大二就不念了,要去当什么模特。你弟说点儿什么事,她能听懂吗?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空花瓶?”
乔琳也听到了妈妈的话,她都替文婧感到难堪,想堵住她的耳朵。文婧反而很坚强,虽然她很想哭,但她还是镇定地听了下去。
教书的人都偏爱学习好的孩子,乔璐知道妈妈在这些方面很固执,所以她也没有大声驳斥,而是温和地说道:“妈, 那位文小姐以前是谢菲尔德大学心理系的高材生,能申请上谢大,那说明她当年的成绩也是很不错的。她中途休学,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咱先不要妄下结论,行不行?”
“能去英国上学,那也是她家有钱嘛!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乔琳记得,妈妈给姐姐找那对象,也在谢大留过学。人家能申请上,就是有本事,很优秀;文婧能申请上,那就是家里有钱,没说服力。
对于妈妈这双标水平,乔琳也是服气,于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乔璐也被妈妈的逻辑气笑了,她继续耐心地说道:“妈,日久才能见人心,反正我对那位文小姐第一印象不错。先不说别的,你不相信乔楠的眼光吗?”
李兰芝不想再争论下去,最终叹气道:“我管不了你们,但我很不满意。”
他们从楼梯间里走出来,乔琳在病房外面把守着,不让他们进去,原来文婧刚刚进了病房。乔琳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们应该给我哥留出一点空间来,他想见的是女朋友,而不是你们!”
乔璐很知趣,遂拉着父母吃午饭去了,顺便连乔琳也一起拖走了。这下好了,彻底给他们留出空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