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魏成林报考的学校在北京有一个招生点,他得去北京参加面试。孙瑞阳老早就接到了成林妈妈的电话,让他帮忙给成林订一个好点儿的酒店。
在电话里,她从来都没有那么殷切地拜托过孙瑞阳:“瑞阳啊,一定要给他订一个又安全,离面试地点又近的地方,我给你把钱打过去,这次千万不能省啊。”
孙瑞阳很痛快地答应了,就算赵阿姨不叮嘱,他同样能把这件事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当然,乔琳也没少跟着跑腿。在帮成林订宾馆的过程中,她也了解到这次考生有多少。她长长叹气:“成林啊成林,这条路简直比高考的独木桥还要窄啊!为什么非要考伯克利呢?”
孙瑞阳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海德堡大学,非要回来高考呢?”
“不甘心呗!”乔琳不假思索地答道:“就好像没有经历厮杀,就躺赢了?没有任何成就感。”
“这不就得了,成林不也是这样么?”
哦……不愧是狗头军师,一下子就给乔琳讲得明明白白的。
面试定在5月29号,那是5月最后一个星期五。为了防止出现什么幺蛾子,成林星期一就出发了。当时港城火车站还是一座破旧的双层小楼,严重拉低了外地人对港城的第一印象。新站什么时候能建好,高铁、动车什么时候能开通,都是港城人民经常议论的话题。
因为不能陪儿子参加面试,赵艳芬充满了愧疚。好在魏成林早已成熟,就算家人不在身边,他自己也能做好。他反而更担心妈妈和奶奶,他走了,这个家里就没有男人了,他怎么也放心不下。
赵艳芬红着眼圈,为儿子整理衣服,说道:“不管怎么说,咱家还有街坊邻居帮衬着,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飘着,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趟就是去个北京嘛!去了好多趟了,又有熟人,我一点都不怕。”
奶奶叮嘱道:“你在外面,要是遇到什么事,千万别出头。咱不惹事,也别去管闲事,那样才能平平安安的。”
魏成林知道,奶奶这种想法多多少少是不对的,但是他没有指责奶奶,而是抱住她,笑得暖洋洋的:“奶奶,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在家也好好的。”
进站之后,魏成林跟亲人们挥手告别,孤身一人踏上了征程。儿子越来越有大人模样了,回想起他这几年的成长历程,赵艳芬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儿子,这次你一定能成功!”
离上车还有一段时间,魏成林把背上的吉他解了下来,然后从兜里掏出几张快要揉碎的纸来,用心地背了起来。
他这两年长开了,个头往上蹿了不少,有了点小帅哥的模样了。但是浑身上下,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那双手,常年跟乐器打交道,他的手长得越发好看,频频吸引人的目光。
在火车站接受了一番目光洗礼之后,他便重新把纸放进了兜里,准备上火车了。火车站永远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魏成林耐心地排着队,突然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一个身穿黑衣服的人,正在扒拉一个农民工的裤兜。
从背影来看,那个农民工应该年纪不大,也没多少出远门的经历。他跟在一群农民工身后,扛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左顾右盼,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对身后的袭击浑然不觉。
黑衣服快把农民工的手机夹出来了,魏成林经过短暂的头脑风暴,便立刻做出反应:“咳咳咳!”
夸张的咳嗽声,让黑衣服蓦然收了手,他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神色紧张的魏成林。他的两个小眼睛立刻寒光闪烁,死盯着魏成林,仿佛在说——再多管闲事,我弄死你!
魏成林吓得半死,他急忙装作看风景,不敢再管闲事。
排的这几条队进站速度明显不一样,魏成林忽然一转头,已经站在黑衣服右边了。
当他看到左手边的黑衣服时,吓得他一哆嗦,腿一软,差点儿就跌坐在地上了。
黑衣服已经将战利品装进了自己口袋里,这次,他的目光落在了魏成林的手上。魏成林背着吉他,右手扶着吉他背带,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确实让人移不开眼睛。
黑衣服就盯着那只手,又越过他的肩膀,盯着他的吉他,凛冽中,突然咧着嘴角笑了一下。
那冷笑仿佛在说,如果你再管闲事,我就把你的手给废了。
魏成林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对于搞音乐的他来说,手就意味着生命,要是手废了,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算了算了,马上就得面试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节外生枝,毕竟都走到面试这一步了。
他装作什么都看不到,可是总能在不经意间,看到黑衣服那双罪恶的黑手一次次得逞。在进站之后,黑衣服突然转过身来,冲着魏成林轻蔑一笑,暗戳戳地竖起了中指。
魏成林看懂了,他是在说,小样,有种你管啊!
怒火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检完票之后,魏成林紧走几步,却马上劝自己停了下来——魏成林,你分不清主次吗?是考试重要,还是见义勇为重要?
答案显而易见,于是,他放弃了追逐,去寻找自己的车厢。这一路上,他不停地鄙视自己,但也在不停地为自己开脱。
在你迫切地想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一定会有十只拦路虎跳出来。是绕过这些拦路虎,还是把他们全给打趴下?魏成林本来觉得自己挺勇敢的,可是在做这个选择题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个擅长逃避的胆小鬼。
他浑浑噩噩地找到了自己的铺位,刚把行李放下,便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这位同志,请问……你是不是弄错了?这里好像是我的床铺。”
对方说得很客气,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魏成林抬起头,看到了一位穿武警制服的年轻战士。
魏成林重新确认了一下床铺,确实是他弄错了,对面那张床才是他的。魏成林歉然一笑,急忙把东西收拾好,把地方腾了出来。
本来应该在车上背英语的,可是魏成林心乱如麻,根本就背不下去。他掏出MP4,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可即便这样,他眼前依然闪着那一片橄榄绿。
在他差点儿跟毒贩子同流合污的时候,是那一抹橄榄绿救了他。他在缉毒大队瑟瑟发抖地接受调查时,那抹橄榄绿被拉去医院抢救。听说,他的动脉被割破了,鲜血喷涌出来,从担架到救护车,那条路被他的血给染红了。
魏成林不认识他,后来才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赵宇。听乔楠哥说,他们面临着一个很重要的选拔,要是他的伤没好,那次选拔也就错过了。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却差点儿为了自己献出生命,甚至根本没有时间考虑其他的。
躺在飞驰的火车上,魏成林又一次想起了那个问题——考试重要,还是见义勇为重要?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那位武警战士,想起橄榄绿们救自己时那奋不顾身的情景,他一下子找到了答案——真正的勇士,在行侠仗义时,是不会挑选时间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间热泪盈眶,一把掀掉了被子。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把那位武警战士给吓了一跳。
在这种时刻,普通老百姓对穿军装的人有种天生的依赖,魏成林也不例外,他跟那位武警说道:“这位大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武警战士见他神色凝重,便殷切问道:“什么事?”
“我刚才在候车厅里看到了一个小偷!可我被他吓住了,没敢站出来!”魏成林懊恼地锤了床一下:“他至少偷了两个人的东西,不能让他跑了。”
武警战士急忙追问了下去:“你看到他上车了?”
“没看清是哪个车厢,但确实上车了,还是在前面的车厢。”
武警战士盘算了一下,说道:“五分钟以后,这辆车就到达桃县了,万一小偷在桃县下车,可就追不上他了。”
“那不行,必须得抓住他!”魏成林说着,已经站了起来:“我一个个车厢找过去,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这个大男孩长得很像偶像歌手,但是看起来却有种别样的刚强。武警战士也激动起来,说道:“好,咱们联系下乘警,一起找过去!”
魏成林果真一个个车厢找了过去,他祈祷火车慢点开,不要那么快到达桃县。他冷峻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可疑的人,要说刚才那个黑衣服的目光凶狠,那此时的魏成林比他还要凶狠一百倍。
找到2号车厢的时候,火车也在桃县停了。魏成林急得不行,扒拉开排队下车的人,终于看到了那个黑衣服。
他果然是要下车的,魏成林冲上去,一把便抓住他的衣服:“小偷!往哪里跑?”
黑衣服发了狠,转过身来,劈头盖脸地朝魏成林抓去。魏成林抵挡不过,脸被抓出了几道血痕,连连后退。
黑衣服想趁乱逃走,却再次被魏成林拽住了:“你说我不敢管你?我偏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