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六重。
感受到这金丹修士杨庆泽的修为境界,以及其周身鼓荡出的凌压道意,江枫登时便意识到这是一位天音寺柱石级高手,如见性所言,此獠乃元婴公冶锴座下弟子,实力自然不容小觑。
“宗门交战,兵者伐谋,何来劫掠一说?”江枫举手示意左右稍退,自己都不是对面修士的对手,何况手下的玄级,灵级贸然凑上去,更是等同于送死一般。
“狡辩!江枫,初次见面,果然人如其名。”
呵,这是说我没你长得英俊勇武呢,还是话里有话,另有深意?江枫没做理会,转身对尚未退远的王显道等人喝令,“你等继续前行,我自有安排。”
王显道脸上略显犹豫,但还是指挥众人小退,继续向原定的方向进发,却见杨庆泽手中陡然多了一杆血色长矛,“站住!我并没有说放你们走!”
“想知道宋紫薰的下落,就不要动手!”江枫将黑鲸大剑擎在身前,此獠实力超群,倘若让他在自家修士队伍中腾挪一番,恐怕损伤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呵!”杨庆泽嘴角微翘,不屑的哼了一声,但最终还是放任王显道等人远去,直到众人化为天边的黑点,他才转而用玩味的眼神再度打量江枫。
“说吧,那自以为是的女人在哪?”
“在一个我知道的所在。”
“你玩我?”
“我没说谎。”既然王显道等人已经安全离开,接下来便是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了,依江枫所想,至少两人要做个交易,发下誓言,确保这杨庆泽不加害自己,才会将宋紫薰具体的下落告知对方。
如今,“心锁玉成扳指”被自己锚定在雷云城附近,距离此间尚远,无法借此法器脱身,而黑鲸虽然能腾挪离开,但之前在仁寿城大阵内外穿梭,已经用尽了蓄藏气力,除非自己愿意将刚得来的金丹尸体塞给他,否则想要离开,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然,赊账也是可以的,自己的信誉一向不错。
“哈哈,有意思。”杨庆泽抚掌大笑,“江枫,不得不说,你胆子很大,敢在我面前玩小把戏。宋紫薰对我的确有些用处,但我听你言说,便可以确认她还活着,这就足够了,我自会告知金光阁。”
“当然,即便没有此事,金光阁的人也会来找你,你在仁寿城不是杀了一个废物金丹么,那是秦九贞的爱徒陈浮梁,我想,金光阁的人,未来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陈浮梁,秦九贞的爱徒,果真是冤家路窄,秦逸璠的尸体如今还在我储物袋中,这么说来,他们还可以做个伴,不过,可着一位元婴修士,而且是拿到天道水月,即将晋升为半圣的强者招惹,似乎不是件好事。
不过,白世铎之前的委托,倒是实打实的完成了,此番可是新鲜的,并非手中存货。心如电转,江枫并未放松戒备,如果诚如对方所言,那杨庆泽现在动手,不也是个交好盟友的机会么?
似乎感受到了江枫的情绪,杨庆泽却一反常态,收起长矛,“杀掉你其实并不难,不过我与你并无冤仇,并不想给师父惹麻烦,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不过,我警告你,倘若继续在天音寺境内作乱,我不介意将你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言毕,他转身遁走,连同那无处不在的威压,一同消散在江枫眼前。
这是被警告了?
孤家寡人,就是说杀掉我宗内所有修士,独留我一人守疆护土么?
江枫心头杂念翻滚,长出一口浊气,伫立在空中思忖良久。话说这杨庆泽,为什么要放掉自己?不想给师父公冶锴惹麻烦,这是看中了我哪一点呢?对了,应该是九老头许福宁的缘故,自己的身份之中,唯有这一点,还勉强能充作保命符。
师兄赵吉元曾说,未来天音寺将与浅山宗一条船,同光和公冶锴必然都知道此事,见性作为前者的首徒,亲自参与来往沟通,而这杨庆泽,作为后者的高徒,知道此中秘辛的概率也极大。这么想来,他必然是因为这个,才放了自己一马。
可惜雷云城对面,那些清心城的天音寺修士不知道,否则也不会频繁过来攻城,以至于我心生怨气,选取深入天音寺劫掠的方式对抗。
不对!
江枫刚刚想通这些关节,忽然意识到,当时清心城一线的最高统帅,不就是这打不过的杨庆泽么,驻扎在雷云城的乃是浅山宗,他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他本来可以用些特别的理由,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
演戏?
有这个可能,但演的有些过了吧?凭直觉,江枫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当时情势,更像是一方面在等待着什么,另一方面却想尽量削弱自己一方,以便用最小的代价,消灭自己。
等待?
回想当时在通衢之地仁寿城,遇见的这支金光阁的小队,难不成,他们就是在等待这几人?但好巧不巧的是,被游走到此间的自己撞见,以至于失却了所有筑基修士,以及那秦九贞的爱徒陈浮梁。
这个风格,倒是很像秦九贞,回想当时力宗一战,秦逸藩也是被派到看似安全的所在历练,以增加功勋,只不过造化弄人,被自己和黑鲸合力击杀,丢了性命。说起来,这位前辈,对自己的徒弟的前途,安排得还真是明明白白。
倘若平素对自己的徒弟不好,当时那白若熙也不会昏了头,那么容易掉进她的圈套吧,细想她日记中记录的种种琐碎细节,秦九贞固然诓骗利用了白若熙,但也算是本色出演。
惭愧,着实惭愧!
江枫忽然想到了被自己留在鲸海群岛的江之问和江云奇,以及被扔到罗川,没有亲自护佑其稳定修为的大徒弟江城子。
相比之下,我这应该算是散养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个梁子,是结下了,也不差这一桩。一念至此,江枫寻了方向,将黑鲸放出,直奔王显道等人追迹而去。
一人一鲸,比混在队伍中行进要快得多,两炷香过后,江枫便追上了王显道一众,见掌门安然无恙归来,众人紧绷的神色无不释然。
“掌门,方才我忽然心有所悟,如您之前所言,丹论圆满,有即将突破的迹象。”魏若光屏退众人,低声汇报道,此中距离,也唯有王显道和周星能够听见。
两人无不惊讶,先是欢喜,但又各不相同。王显道多了一丝忧愁,周星面上却多了些跃跃欲试的意味。两人心境际遇不同,江枫看在眼里,心中也能理解,不过“丹论圆满”,其实是自己胡诌的概念,这种感觉很微妙,江枫也无法用合适的词语形容,只是魏若光能悟到,想必是他的机缘真的到了。
“改变路线,奔此处行进。”
江枫匆匆拿出一份地图,指定了雷云城东南四十五里处,那里是一处名曰“小拔都山”的所在,因为见性的委托,他得以参详了金城盟暗中布下的防御工事,这里,如同“青石台地”一般,有一处可以随时激活的防护阵。
更重要的是,小拔都山本身是一处二阶中品灵地,并且有一座特别的洞府,经过额外的加强,能达到三阶灵地的水平,正适合魏若光晋升地级。
不过,此地也有个明显的缺陷,乃是一处孤山,目标明显,没有四周山峦佑护,一旦阵破,守方几无遮拦藏身之所。
但这是最近的选择,否则,就要退到清禹宗真正的腹地才行,那便违背了盟中定下的在西线防守周旋的命令。
良机稍纵即逝,江枫是万分希望魏若光能晋升的,倘若成功,这和器灵黑鲸不同,乃是真正的地级修士。
可惜了,涂山那个宝源师叔非要乱讲,否则以黑鲸的蛮力,普通金丹初段修士,甚至本领稀松的金丹中段,自己都是可以招惹一番的。
…………
乱石海东北,冬泉山。
“这件事,恕难帮忙。”
宝源听了青袍修士诉说良久,末了便直截了当的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尽管眼前之人乃是冬泉山掌门于灵蕴,自己也在此间滞留甚久,说他欠对方的恩情他是认的,但去为冬泉山搏命,那绝无可能。
“宝源前辈,一旦天理门和华帝门达成协议,我冬泉山,恐怕将不复存在啊!”
“我已做散修多年,宗门之争,早已不想过问。你应该知道我与落英门的渊源,去年落英门灭门,我都没有回去救援,你应该知道,我心意已决了吧?”宝源轻叹一声,“听我一言,早日与他们沟通,尽携宗门老幼,投奔过去便是,据我所知,华帝门并非妄自杀戮之辈,应当能给尔等提供不错的生计,此生富贵,定不有失。”
“可是,历代掌门留下的基业,毁在我手中,怎么有颜面……”
“颜面对大道有何益处?你我乃求道之人,有一容身之所足以,凡俗浮华,难道割舍不下么?”
“这……”于灵蕴颇有些语塞。
“好了,我择日就要南行,不送。”宝源下了逐客令。
“前辈,我还有一事相求。”于灵蕴见宝源兴趣寥寥,突然从袖中拿出一物,乃是一尊红纹方砚,正是当初自己想要栖身冬泉山时,送给上代掌门,也就是于灵蕴师父孟良夺的礼物。凭借此物,可以求自己做一件搏命之外的事。
“说吧。”宝源面色不悦,收了方砚,自己许下的承诺,自然是要兑现的,虽然孟良夺早已作古。
“我想要求您帮忙,邀请两名同阶前辈,帮忙斡旋说和此事,看能否割地数城,保住半壁江山,一如落英门故事。”
“这……”宝源有心拒绝,找同阶帮忙的难度,对于他这个我行我素的孤家寡人而言,实数一件难事。
…………
小拔都山上草木不多。
江枫初到时,这里有三位看护此间的修士,一筑基两练气,观其模样,都属于混吃等死之辈,否则一早就被拉到前线去了。
江枫进驻此间,从看守筑基手中拿了激活大阵的玉符,一道翡翠色屏障,迅速覆满小拔都山周遭五里方圆,江枫小试了一下,这木系阵法并不牢靠,比雷云城差远了。不过沈浪之前已经去看过,雷云城大阵,已被天音寺修士拆除,即便回到那里也无阵可用,此阵虽然弱了些,但总胜过没有。
但使用洞府却遇到了些麻烦,看守筑基坚持没见到清禹宗的公文,就不可以动用。江枫没时间和他废话,指挥周星等人干脆绑了他,直接将洞府内灵阵尽数激活,体味一番,竟然能达到三阶中品灵地的水平,足以供魏若光突破所用。
可惜只有一间。
且灵阵开启之后,本就普通的护山大阵,更显脆弱了一些,江枫不得不将此间蓄存灵石,尽数投放到阵眼,大阵这才安稳下来。
众人一路劳顿,江枫嘱咐王显道安排轮值警戒,自己则和魏若光一同进了洞府,虽然没有护法的经验,但整个浅山宗,能帮上魏若光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要不是因为“金玉耳环”是女式的,戴上去有碍观瞻,江枫都想用“抚风凝露术”,帮忙净化下此间的灵气以增进效果了。
不过杂质本就很少。
弃了这个念想,江枫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了,甚至比当事人
魏若光还要紧张,这不只是因为魏若光昔日种种,足以见证对宗门的忠诚,以至于江枫生出爱才之心,更是因为,这可是浅山宗除却自己之外,唯一一棵距离地级最近的独苗。
如果有两名地级修士,至少在盟内,可以与冷听涛平起平坐了。当然,宗门岁入上还差得远。放空心神,望着身前不远处,灵气冲涌勃发,辉光四射游离,激动的心绪,在江枫心中如潮涌般澎湃,久久无法停歇。
然而他心中尚存惴惴。
在四个时辰前,初到小拔都山之时,他便已经接到了郑轶雨传来的信报。已经有不少天音寺修士聚集到清心城,并且倾巢出动,飞跃盘沱江,越过空城雷云城,向东行来。
他们是来做什么呢?是模仿自己,想深入清禹宗劫掠一番,还是向北,迂回包围“青石台地”呢,还是说,目标就是自己呢?
这个时候,江枫忽然听得外间的警报声。
“掌门,无需担心我。”魏若光眉间灵气郁结,忽然转身,他同样感受到了外间的焦躁情绪。
“摒除万般杂念,切莫为往事所困。”对于魏若光的经历,江枫知道不多,但只知道他在覆海门时,甚是不如意,这也许是他突破时,最容易遭受的心魔。
扔出两枚“化脂融灵丹”,突破之时,吸纳天材地宝之力,多属必须,见魏若光身前已经陈列不少,知道他一早就有所准备,在劫掠仁寿城时,又与其他几位玄级互通了有无,但这能增加吸纳效率的丹药,他却是没有的。
无暇交代其他,江枫转身出了洞府,却见翡翠色的大阵外,已经有不少身影凌空而立,各色飞剑攒动,其中金丹修士,更有三名之多。
见性不在其中,这很正常,他应在与无尘城,与冷听涛隔江对峙。
然而杨庆泽也不在,话说他没回清心城,去了哪里?
不过熟人还是有的,之前围攻雷云城的几个身影都在,江枫深吸一口气,正要召集门内所有修士列队,护山大阵并不牢靠,敌方如果攻城,可不能像在仁寿城一般,坐视不理。
然而大阵外修士,只是围观了片刻,三名金丹见了江枫,便仿佛笃定了什么一般,相视一笑,挥手斥退众人,再去看时,他们竟在大阵外一里处扎营,分三面包围了这座孤山。
什么意思?
此番是换了策略,围而不打了么?不过看他们并不着急的模样,是在等援军么,回想当时杨庆泽的话,江枫忽然意识到,他们的确是在等人。
他们在等自己真正惹下的仇家,金光阁。
嘶!
突围?三面金丹,必然会相互驰援,没有当初在雷云城那般容易,何况,魏若光还在尝试晋升,离开小拔都山,想要在找到合适的所在,并不容易,且机缘一旦错过,他日再寻,恐怕并不容易。
坚守?
不说无险可守,只想想在仁寿城逃脱的那名赤髯金丹,那日倾宗门众人之力,也未能留住他,倘若他加入战团,自己这一众手下,想要留得全须全尾,恐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心警戒!”暮霭渐沉,长夜将至,江枫给王显道使了个眼色,令其稳住军心,自己则叫了沈浪进帐。
“速速前往青石台地,将此信亲自呈报给冷听涛。”江枫扯了几张莎草纸,匆匆写下数言,情况紧急,他也懒得用灵力刻录玉符传信了。
“是!”沈浪听令,他同样知道情势危急,他曾经吹牛“日行千里”,于是这几日就一直跑个不停,他有一种感觉,待到此间事了,他多半也能更进一步。
“慢着!”
江枫从袖中拿出一枚七色彩笺,匆匆瞥了一眼,便碎了手中信,“先等一等,我想事情还有转机。”
“是……”沈浪凌空伸出的手只得放下,一时间无所适从。
“先退下吧,倘若还有余力,可以在大阵附近侦查一番,但务必小心。”
见沈浪退下,江枫登时有些坐不住了,郑轶雨传来的情报,竟是“青石台地”同时被围的消息。
他们要做什么?
见性不是说的,只是做做样子么?江枫真想现在就去找见性问个明白,不过显然这只能是个想法而已。
怎么办?
坐等金光阁援军到来,先把自己变成孤家寡人,再将自己送到那半圣秦九贞身前,挫骨扬灰么?别人不知,自己可知道,关键时刻,便宜师父许福宁可不会动哪怕一根小指头来帮自己脱身。
军帐之中,只听得心跳愈发加速的砰砰声响,诚然,自己想要跑,还是能跑掉的,但真的变成孤家寡人,又有何意义?
转眼看向身侧那光芒越发黯淡的魂火宫灯,但江枫却打不起精神来补充灵石。思忖片刻,他霍然站了起来。
大不了一场生死恶斗!
今夜必须动手!
忆当初,元楚遗迹之中,自己和晏殊佳对阵四名同阶,不也是疯狂求生,最终博得一命么?如今三名金丹,怎么就怕了呢?
拥有太多,反而顾虑重重,心存侥幸,甚至生怕暴露古宝给更多人知晓……
如今狭路相逢,生死存亡之际,倘有破釜沉舟意,何患不存?
他正要冲出帐外,筹谋一二,帅众直扑镇外三营之一,却感觉周身陡然凝滞,仿佛身在怒涛激流之中,难以稳住身形。
再去看时,那尚未添加灵石的魂火宫灯,陡然熄灭,但昏暗的帐内,却渐渐凭空现出些许光亮,几道扭曲的身影,正从无名的角落中,恣意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