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襄换好睡衣,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自己的贴身衣物被顾燕帧紧紧的攥在手里,她顿时觉得全身的血脉逆流到了头顶,双颊爆红,紧接着失声尖叫。
冲上去一脚将顾燕帧踹翻在床,顺手夺回了小背心。
“你变态啊”
“你有病啊”顾燕帧被这一脚踹的直咳嗽,“一个大男人,往被子里藏这种东西你才是变态吧,我怎么会和这么变态的人住一间宿舍。”
“你和我住一间”,突如其来的噩耗让谢襄措手不及,倘若真的和他住在一起,那接下来的日子她蹲下身来,实在不想接受这一切的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去找教官换房这是此刻谢襄脑内唯一的想法。
“所有人,十秒钟内穿好衣服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去找吕中忻,他便送上门来。谢襄急忙推门出去,立马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没有了声音。
狭长的宿舍走廊上,所有学员整齐的站成两排。有的人穿着军装,有的人只穿着军裤。谢襄偷偷侧头望去,有一个学员甚至满头的泡沫,身上只用一条浴巾围着,虽然用手拽着,可是还是会时不时的往下掉,在这极其安静的时刻,学员们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人身上,那条万众瞩目的浴巾最终侥幸的依附在主人身上。
吕中忻攥着一根军用警棍,面色阴沉在学员中走来走去,昏黄的灯光随着他的步伐在脸上来回晃动,像极了索命的厉鬼。
“烈火的规矩,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今天来,是查你们的私人物品,但愿你们没带进来什么违禁物品。第一天认识,我还想给你们留下个好印象,呵呵。”
语毕,一脚踹开了第一间宿舍的门,四名士兵鱼贯而入,冲了进去。
谢襄听着在士兵们宿舍内大肆翻查的动静,心虚的低下了头,倘若箱子里的东西被看见
黄松侧头看着谢襄,她那本就白皙的脸此刻惨白的吓人,远远望去,竟比宿舍走廊新刷的墙还要白上三分,他低头扯了扯她的袖口。
“良辰,你没事吧”
谢襄说不出话,仍是低着头,只是身躯止不住的颤抖。
宿舍的门相继被打开,学员们的物品纷纷被丢在了门口。装有香烟的袜子,木匣里的手枪,还有卷在衣服里的白酒,统统被搜了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
谢襄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祷,但吕中忻还是走到了她的箱子前。
“这是谁的”吕中忻用警棍挑起箱子里的蕾丝小背心甩在地上,随后又用警棍在箱子内翻了翻,雪花膏、花露水、小发夹纷纷掉了出来。
看得走廊内一众学员皆是目瞪口呆,烈火军校内,连苍蝇都是公的,哪来这么多女孩子的玩意。
“我问,这是谁的。”
此时此刻,谢襄觉得周身一片冰凉,仿佛坠入冰窖一般,羞愧、恐慌紧紧的包裹着她。这件事情今日是躲不掉了,谢襄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沉重的微微向前迈出右脚,旁边的顾燕帧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这是我的”
谢襄转过头,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看什么看,就不许别人有点个人爱好吗。”顾燕帧冲着谢襄嚷嚷,随即转头望向吕中忻,“教官,这都是我女朋友送我的,说是进了军校好久都见不到留个念想,学校没有规定不准有女朋友吧。”
这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学校规定如此,吕中忻也拿他没办法,只得冷哼一声,“刚才搜出违禁物品的,五军棍,二十圈。”
卫兵上前,将几个被罚的学员带走。不多时,宿舍楼下传来一阵阵惨叫,伴随着楼道内昏暗的灯光一同摇曳。
呆呆的回了房,好一会儿,谢襄的精神才缓了过来,看了一眼那个老神在在,翘着二郎腿在床上哼歌的二世祖,她鼓起勇气站在顾燕帧床前“那个刚才谢谢你啊。”
“啊你说什么呢,蚊子哼哼似的,听不清”
“我说谢谢你”
“不用谢,室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顾燕帧摆了摆手,一脸的理所应当“你去把我的鞋擦了,袜子洗了,衣服叠好,然后再给我打水,沏杯茶。”
“你说什么”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踢了一下床下的鞋子,鞋子上还摆着一双袜子。
顾燕帧笑的更得意了“我都说过了,室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可你这袜子”谢襄捏住鼻子,伸手将那团东西拎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歧视你特殊的个人爱好的”顾燕帧的眼神里闪着精光,还想说什么的谢襄顿时败下阵来,认命的提起鞋袜进了卫生间。
夜晚的水格外凉,手遭罪,鼻子也不好受。
等到收拾好一切,顾燕帧早就歇下了。谢襄嫌弃的甩着手,蹑手蹑脚的关了灯,爬上了床。来到烈火的第一天就这样的惊险与刺激中度过了,以后的日子里还有多少挑战在等着她呢谢襄不知道,但她也不害怕。
“哥哥,你会保佑我的,对吧。”手中的相片坠子被轻轻合上、紧紧的握在手心。
归根究底,谢襄是幸运的。
而那些倒霉的人此刻都在训练场跑着圈。
月亮又大又圆,如水般的倾斜下来,照在这静谧安详却又烈火涌动的校园。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隐隐泛着青黛色,薄雾低垂,将整个烈火军校都笼罩在轻纱里。
花坛旁,昨日受罚的学员们还在歪七扭八的酣睡着,昨日的体罚令他们疲惫不堪,即使是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年轻人们仍旧睡得香甜,微微的鼾声混合着些许咂嘴声一同飘荡在校园中。
郭书亭提着酒瓶,哼着小曲儿摇摇晃晃的在校园里走着。他身上仍旧穿着昨日那身旧衣服,衣襟半敞,胡子拉碴,应当是彻夜饮酒,一夜未眠。
尖锐的鸣笛声自郭书亭身后传来,他微微侧身,那车便擦着他的肩膀一路绝尘而去,直到教学楼前才稳稳停住。车轮卷起的阵阵尘土扑面而来,郭书亭毫无防备的呛了一脸的灰,弯着身子直咳嗽。
车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双墨绿色的军靴,然后是挺阔的军装,一丝不苟的头发,还有那一张刮得干干净净的面无表情的死人脸。
“老吕。”郭书亭叫了他一声。
吕中忻连头都不曾回一下,整了整军装的衣领,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随后便向教学楼走去。当吕中忻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教学楼的门口时,刺耳的铃声响彻了整个校园。
谢襄猛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就冲向了洗漱间,今日是开学的第一天,又是吕中忻授课,一定不能迟到。
卫生间内水流冲洗的声音吵得顾燕帧频频皱眉,随后翻了个身咂咂嘴继续睡了。
“良辰,你起了吗”门外传来黄松的敲门声。
“来啦来啦”谢襄一边提着鞋子一边蹦蹦跳跳的走向门前。
听着“嘭”的一声关门声,顾燕帧哼了一声,怒气冲冲的用被子裹着头继续睡了。
因着今日起的晚,谢襄与黄松皆是匆匆吃了一口早饭便赶到了训练场。
日光强烈,晃的人眼睛生疼。
经过昨日的体罚,学员们都已经见识过吕中忻的狠厉,没有一人敢乱动,全都乖乖站好的等着训话。
“今天的报纸都看了吧”
他一开口,谢襄便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如今,德国和日本在山东开战,国家形式更加危急,可是北平政府和南方革命军却迟迟没有动作。
人民怨声载道,纷纷向政府提出抗议。
可是,抗议也是无用,军队既无装备也无人才,真到了需要打仗的时候却只能龟缩不前,任由山东战火连天。
今日是山东,明日就有可能是奉安,后天北平也有可能沦陷,当今这个世道,道义公平全都是无稽之谈,只有强硬的拳头、坚实的炮火才是谈判的资本。
“国家势弱,所有的谴责与抗议都无济于事。我能交给你们的只有手里这把枪,我会让你们经历最残酷的训练,我要把你们打造成最精锐的尖兵,在未来的战场上,保卫我们的国家保卫我们的人民你们有信心吗”
“有”
“大点声”
“有”
一声声呐喊倾注了同学们对国家的赤诚热血,年轻人的血总是热的,而热的血更容易相信希望。
除了顾燕帧这个异类,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来。
顾燕帧赖在宿舍睡懒觉,被卫兵发现后押解着送到了吕中忻面前,气的吕中忻直皱眉,大手一挥,就将顾燕帧发配去泡大澡。顾名思义,泡大澡就是要在冷水里泡上一天,倘若是冬日,非得发烧几天才能痊愈。好在现在是夏日,不过,这也有顾燕帧受的了。
泡大澡不好受,可是训练也一样艰难,烈火军校一向是个冷酷的地方,每天的训练量足足比其他军校高出了一倍,而且训练难度更是严苛。无论是烈日酷暑,还是暴雪寒潮,只要达不到规定便不能休息。
此时,呈现在学员面前的便是这烈火军校最基本的障碍训练跑,在谢襄眼里无异于地狱深渊。带队的教官叫宋华平,专门负责学员们的体能训练,可怕的是,这位宋教官的脾气与吕中忻相比起来居然不相上下。
“快点,快点,你们都没吃饭吗”宋教官的怒吼又在耳边响起,其中还夹杂着道路爆破的声音,像是春日的惊雷,震耳欲聋。
谢襄一跃进入深坑之中,坑内烟雾弥漫,即便是这样,看守的卫兵仍是孜孜不倦的往坑中扔入烟雾弹。有些学员被烟雾呛的咳嗽流泪,有的已然支撑不住爬到一半便掉落下去。谢襄找准机会,一鼓作气的爬了上去。
即将登顶时,一个身影忽地从旁边挪过来,踩着她的肩膀狠狠的踢了她一脚,谢襄肩上一痛,手一松滑落跌入坑底。隔着朦胧不清的烟雾,谢襄依稀看到了李文忠那副挑衅的嘴脸。
“这个混蛋”谢襄心里暗骂,随即站起来继续往上爬。
因为在坑内耽误了些时间,等到她到达负重跑场地时,天空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尘土混合着雨水使道路变得更加泥泞了起来。
扛着一根圆木摇摇晃晃的跑在队尾,谢襄的脸上血色全无,嘴唇也因为缺水而泛起一层薄皮。黄松见她这样十分担忧,亦步亦趋的跟在谢襄身边“良辰,你行不行啊,我帮你扛着吧。”
关切的声音经过雨水的冲刷断断续续的飘入耳中,谢襄摇了摇头,脚步踉跄,险些摔倒。一辆吉普车飞驰而过,车轮碾过水坑,溅了谢襄一脸的泥水。视线被泥水模糊,谢襄猛然摔倒在地上,黄松心下着急,赶忙伸出手去扶,却在碰到她肩膀的一刹那被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
“自己站起来废物如果你什么都倚靠别人,现在就立刻收拾东西滚回家去,免得到时候在战场上连累别人。”宋教官对着谢襄狠狠骂道,随后又指了指黄松,“你现在帮他就是在害他,还不走”
谢襄咬咬牙,用双手撑着地面,试图爬起来,却又再次摔倒。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就这样了吗,谢襄,就这样放弃了吗
她的脑中不断回响起一个声音,“襄襄快跑快”
是谢良辰的声音,那时她被一群流氓围在巷子里,是哥哥出现救了她。他拉着谢襄的手在街上奔跑,那时的阳光正好,照耀在谢良辰的面庞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他微微低头看着谢襄,“襄襄快跑”
谢襄咬紧了牙爬起来,目光逐渐清明,她扛起圆木,又开始继续踉踉跄跄的跑着。
郭书亭拎着酒瓶晃晃悠悠的从教学楼中走出,看着训练场一群正在跑步的学员们摇了摇头,突然间,一个身影疾驰而过,险些将他撞到,“小兔崽子,跑得倒快。”
说话间,又有一群卫兵从他身后跑了过来,郭书亭被连番撞了几下,好不容易站定,刚想张嘴开骂,却看见那几个卫兵将顾燕帧团团围住
“不打了,说好了不打了啊,我这就回水牢去。”顾燕帧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卫兵们却不吃他这一套,齐齐上前将他按在地上,惨叫声隔着重重人群传到郭书亭的耳中。
“我说,怎么回事啊这是”郭书亭挖了挖耳朵向卫兵们走来。
“报告教官,这小子被吕主任罚去泡大澡,结果他偷袭我们跑了出来,还打伤了两个兄弟。”
“抬走抬走”郭书亭看了看蹲在地上鼻青脸肿的顾燕帧,又看了看同样挂了彩的卫兵们扬了扬手,随即拎着酒瓶走向训练场。
偌大的训练场上只有谢襄还在独自奔跑,其他的学员早已归队。
尽管雨已经停了,一团团黑云还是压在头顶不肯散去,连半分星光也不能见到。顾燕帧被卫兵们从水牢中丢了出来,此时此刻,这位桀骜的公子哥儿全身上下除了眼睛,没有一处地方还有力气动。
借着路灯的昏黄灯光,顾燕帧看见一个身影向他走来。是谢襄,她拖着圆木,一步一挪的凑了过来,好不容易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躺在训练场上。
良久,顾燕帧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扛木头舒不舒服”
“还行,比你泡大澡舒服点。”谢襄的声音同样有气无力。
谢襄说“明天,我不要再最后一个回来了”
顾燕帧说“明天,我要把他们都揍趴下”
年轻的声音在这空旷的训练场上响起,带着少年独有的热血与希望。
两人相视而笑,顾燕帧起身,将手递给她。谢襄看了一眼,笑着打了一下他的手,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乌云渐渐散开,月光下两个相互搀扶着的身影一瘸一拐的向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