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万长生没有这样和政府官员打过交道。
姜主任不算，那是主政街道的政务官，万长生跟他打交道有点类似招商引资，是以投资方的角度大家商量怎么把文创园区做好。
这几位明显是教育系统的上级主管单位，对于蜀美这样的省属院校有管理职权。
这跟以前不多的几次接触教育系统官员，有点摆官威又有点不一样。
万长生刚进来的时候，就带着点防备，慢慢倒是聊得深入了些。
感觉对方不是来问责罢课事件的，更像是在彻底了解美术院校现在的实际情况。
而且重点还在了解大美培训机构。
如果是别的商业机构老总，可能会马上大肆吹嘘产业规模，希望能够得到政府支持，做大做强。
万长生却以肉眼可见的防备又退回去，谨慎拉开距离：“这是家原本有几位老师教授合作的培训机构，后来因为工作繁忙逐渐交给我来打理，现在我作为大三学生，兼顾学习工作，可能还有很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商业机构嘛，还是比较独立自由的，重点在于为艺考生提供支持，也带来了青少儿培训和美术大学生的实践平台，挺好的。”
千百年来观音庙经历这么多，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说收就收，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比任何人都懂。
万长生不是舍不得这片产业，他舍不得的是这种正在长期持续铺垫的培养投入。
可能防备心表现得太过明显，在场数人和赵磊磊都笑起来。
后面讨论得比较多的就是目前的教学秩序应该怎么调整。
赵磊磊还是有水准，并不把博士教师的事情拿出来背锅，提出了一系列教学方案整改，主要就是由学生来给老师打分，最终学生成绩再跟这个打分结合起来看，如果老师放水降低要求换取学生支持，最后成绩也不可能好，只有教得好，懂教学方法，并且认真对待授课的老师，才能让学生真正受益。
然后肯定会有大面积的淘汰，聘用制的教师体系可能要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赵磊磊提出的是搞个美术学院下属的书画院，跟艺术品交流市场结合起来。
凡是不能承担教学工作的教师，要么解聘，要么保留大学职称但是转到书画院自己搞创作研究，让一线教学工作留下真正的好老师。
万长生听得都想回大美照着做了，现在大美的年轻助教，数量甚至超过了美院，慢慢的其中也有些摆资格混日子的，很考验管理能力。
看得出来平时不爱吭声的赵磊磊，确实下了功夫在做准备。
而且真是不惜抱着炸药包去冲锋陷阵。
可以想见他这种做法一定会在蜀美引起轩然大波，解聘的估计大多是中青年教师，那种成天借着美院资源做私人业务的人精就不再续聘了，然后老得跟不上形势的那些教授副教授，或者混了一辈子不求上进的，直接扫到书画院去养老。
清理出来大量的教学岗位……
等两人回到车上，未来院长说自己出了一身汗，要抽根烟，万长生就说甘愿为领导开车。
点上烟，赵磊磊才说到这种做法循序渐进也得三四年时间，那时候万长生的大美团队逐渐也有人开始毕业走上教学岗位了，正好填补空缺。
这就是排雷啊，不声不响全力支持万长生的团队成长。
万长生控制住自己表情：“你不会要我这么感动吧？”
赵磊磊笑：“我只是个艺术家，并不擅长这些东西，今天说的这些很多还是老童教我的，他多年来一直支持老黄，现在老黄要走了，他不想跟着去平京，更想跟我们一起看着你带领新一代成长。”
万长生又听出来点话音：“说句不要脸的话，我不可能以后走上你这么高的位子啊，你看看今天跟他们打交道，我真不习惯，从小家训都是敬而远之，冷眼旁观的。”
赵磊磊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都说了我只是个艺术家，但你说的我们为这个时代总要做些贡献，你让我画歌功颂德的东西又画不出来，那就只有硬着头皮来做这种改革了，你呢，你用什么方式来为这个时代做贡献？”
万长生赶紧：“我搞艺考培训，青少儿培训就是在做贡献了，我觉得我做这个还不错，然后真的想腾出手来搞创作，我要搞雕塑啊！”
后面都有点夸张的嚎叫了。
赵磊磊乐呵着说出来一句石破惊天的话：“行啊，那你就搞青少儿培训呗，附中要重新成立了，你来管吧。”
万长生差点一脚踩死刹车，惊骇莫名的转头，颈椎都拧出声音了：“啥？！”
赵磊磊在精致的小烟灰缸里摁了烟头：“今天本来就是之前递交关于申请重新开设附中部的研讨会，这事儿也不是我个人的态度，上次去你那参观以后，老黄提出来的。”
怪不得谈话内容这么诡异！
万长生坚决拒绝“不可能，不可能，我还是个学生！我忙不过来！我说了我现在只想腾出手来搞创作，我都多久没出作品了。”
赵磊磊气定神闲：“不是要你又多个职务工作，而是把附中编制给你放到培训学校里，明白了吗，在你内部多个部门，叫做代培，蜀美把附中这部分交给你代培，我们可以委任比如老樊过去当校长，但实际上还是你们自己在管，给了青少年家长，特别是有天赋的孩子，一种更有利于发展的可能性，你要不要？”
这话诱惑就太大了。
等于是给万长生一份学历保障。
艺考培训机构再牛逼，也没有资格颁发任何被国家教育机构认可的学历。
现在如果有了附中这个编制，那么就能提供正儿八经的中专学历了。
这是有天壤之别的。
刚才还斩钉截铁的万长生马上犹豫了。
赵磊磊慢悠悠：“之前我就说了，我对你有些看法持保留意见，但是能够让附中重新开办，我们努力了好几年都没有成功，各方面实际上都觉得情怀大于实际意义，可最终这次能得到认可研讨，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万长生赶紧洗耳恭听。
赵磊磊无奈：“老黄信了你的邪，对你那个让更多人接受美术培训的思路很认可，曾经附中是培养未来成为大师的青少年天赋所在，是为美院输送最好的苗子，他说可以让你试试变成技术型美术人才的培养基地，大规模培养中等教育程度的美术技术人才，唉……”
说这话的时候，天才决绝的青年艺术家真是悻悻然，感觉多阳春白雪的附中，被万长生糟蹋成了烂大街的厨师培训班。
万长生倒是眼睛马上就亮了。
从小被吹得神神秘秘的万家技艺，被老祖宗藏着掖着的艺术秘技，万长生打心眼里不以为然。
古时候吃饱穿暖的生存放在第一位，万家传承技艺这没得说，可越来越当成自己宝贝束之高阁，深怕散开来少了那份神秘感、权威性，就慢慢的变味了。
他从在村里搞免费的美术培训班，就是想让更多没法接受高等教育的孩子学门手艺。
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进入高校，美术是最能够作为手艺传播的优秀技能。
但以前的大美培训校，只有往高校输送的存在价值，做其他方面的培训都名不正言不顺，除了免费培训很难有吸引和保障。
举个极端的例子，林楚妮培养的刺青师可以有文凭了。
哪怕只是中专文凭，这也是能够拿出手的硬货，得到国家认可的牌子。
家装公司的设计师，工艺线上的技术员，广告公司的操作员，这些行业其实需要大量的普通技术人才。
让美院学生去做这个不说大材小用，主要是数量不够啊。
还是那个道理，国家太大了，到处都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全都指望高等教育来满足各行各业的需求真的是杯水车薪，而且高校里面教授的那些东西也有点高射炮打蚊子。
赵磊磊真的很悻悻：“之前一直拖着不回应，这回加上了中等技术人才培训计划，立刻就有动静了，说是符合国家对职业教育的改革方向，这也是典型的产教融合、校企合作，你以为我想啊，这可是真的砸了附中的牌子，再也不是那个附中了……”
换万长生哈哈哈的笑着说好话：“行行行，这事儿我接了，宜早不宜迟，多带动一批孩子，那就改变一批人的命运，我会回头尽快催着大家做方案，到底怎么把这件事搞好，然后再给赵院长汇报。”
这么一开玩笑，才想起来国画系系主任也是姓赵啊。
赵磊磊讪笑下：“老赵啊，这真是官迷心窍，做这么多手脚，最终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国画系……应该会面临最大的冲击，无论来自哪一方面的变化，很可能需要青年教师来承担起以后的教学工作，你得帮我跟国画系内部多做好准备。”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万长生感觉距离自己向往的艺术创作天地，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