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卓沐风自问和郑年没什么交情，除了在天府当中有过短暂的接触，可那时他带着面具，化名陆峻天，对方根本不知道是他。

除此之外，双方顶多在公众场合见面打声招呼而已。

卓沐风不由生出了警惕，抬头笑呵呵道：“客气的是郑长老才对吧，按照江湖礼数，该是由晚辈拜访前辈才是。”语气充满尊重，但同时带着疏离的味道。

一边的孟九霄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自始至终都没起身，冷眼斜睨郑年，哼道：“姓郑的，有什么目的直说就是，别欺负我家姑爷年幼单纯。”

郑年仍在笑，不过心中却骂开了，年幼单纯？神他么的年幼单纯，上次差点把各派给坑死，事后还强词夺理，这样的人也配叫单纯？

不过有求于人，郑年也不会戳破，见边上还有一个蒲团，便自发坐了下去，朝卓沐风笑道：“老弟啊，你我同属东周一家，浩渺院与三江盟也常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上次……”

孟九霄直接打断道：“姓郑的，说重点，我家姑爷还要早点休息呢。”

往常二人相交，论武功论地位，郑年可完全不怵孟九霄，眼见这厮大有爬到自己头上的架势，郑年恨得牙痒痒，暗骂一句狗仗人势。

他见卓沐风虽嘴角含笑，但隐隐也有不耐之意，心中一顿，终于不敢再绕下去，身体前倾，一脸愁苦地说道：“不瞒老弟，这次与天傀军厮杀，可谓九死一生，到时候能活下去的不知有几人。老弟啊，老哥我这条命，还有浩渺院诸位的命，可就全看你的了。”

卓沐风吓了一大跳，忙不迭道：“郑长老何出此言，你们浩渺院之人的性命，与晚辈何干？晚辈可没有逼你们进来！”

结果最后一句话又把另外两人吓住了，同时喊道：“老弟（沐风）慎言！”还不忘四处看看。

孟九霄更煞有介事地起身走出，掀开帐帘，探出脑袋东张西望一番，这才松口气地走回来。

郑年没空理那么多，一看卓沐风装傻，索性摊牌道：“老弟，事到如今你就不要隐瞒了，有的事大家都看得出来。东方大长老对你如此厚爱，必不会让你犯险，老哥也不想叫你为难。

只希望你偶尔能说上一句，伸一把手，老哥我就感激不尽了，我浩渺院高手亦会铭感老弟你的大恩大德呐！”

说罢，郑重其事地起身，拍拍衣袖，躬身朝卓沐风作了一揖，随后一直弯着腰，似在等待卓沐风的答案。

这下不止是卓沐风，连孟九霄都变了脸色。他一早就猜出了郑年的心思，但也没想到，郑年会为了卓沐风的一句口头承诺，就卑微到这种地步。

以郑年的江湖资历和秉性心气，不到无计可施的关头，是断不会如此的。

孟九霄忽然有些同情对方了。浩渺院远比三江盟强大，郑年这个长老的心气也一直比自己足。可看看这次的事情，从征召开始，浩渺院与寻常江湖势力有何区别？面对十二圣地的强令，除了屈服外别无他法。

他们三江盟唯一比浩渺院幸运的地方，只在于卓沐风的存在，若没有这位神奇的姑爷，他孟九霄还能坐在这里，看昔日老对手的笑话吗？只怕也会和对方一样，为了所有人的安危急得团团转！

想到郑年舔着脸，向低了自己好几辈的人喊老弟，如今更亲手打碎尊严，躬身请求，孟九霄说不出是何等滋味，抿了抿嘴，看向卓沐风。

此时卓沐风也想明白了，可他有苦难言。

或许在外人看来，东方常胜确实很关爱自己，但卓沐风却比谁都清楚，这份关爱并不保险，随时随地都能收回去。

若哪一天他得到万化魔功的事被东方世家知道，等待他的绝不会是谅解和宽厚，更可能是翻脸无情的血腥屠刀。

东方常胜能坐到如今的位子上，其心机城府可想而知。事实上，卓沐风每次面对那张慈眉善目的脸，都会有种心神绷紧的感觉，连说话，作表情都要深思熟虑，每一次接触，都不比一场大战轻松。

这种情况下，他若表露出恃宠而骄的意思，为浩渺院等势力说话，极可能会引来东方常胜的冷酷打压。

说白了，他卓沐风和东方世家根本没有关系，更多还是一种主从分明的利益来往，这种关系也最不牢靠。

不过看着浑身僵直，脸对着泥土，双手正微微发颤的郑年，卓沐风一时间亦说不出拒绝的话。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厮本质上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人家把脸凑上来请求，他实在做不出一巴掌扇过去。

双方又不是仇家，卓沐风更不会傻到无故结仇，无论得意失意，他其实都努力和旁人建立着友好的关系。

万般思绪一念间，卓沐风迅速起身，抓住郑年的胳膊，惶恐又无奈地笑道：“郑长老，你实在折煞我也。晚辈没有你想象的神通广大，只怕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听到这话，郑年缓缓抬起的老脸微微变白，孟九霄也张了张嘴，不过旋即又听卓沐风道：“晚辈只能保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会尽量帮助浩渺院。”

郑年眼睛瞪大，激动道：“老弟此话当真？”

卓沐风苦笑道：“郑长老还是别叫我老弟了，晚辈受之不起。”

郑年乃是豁达的聪明人，听见卓沐风答应，想到浩渺院对此子的调查结果，此子绝非食言而肥之辈，哈哈笑道：“谁说老弟当不起，除非老弟是嫌弃我郑年不自量力。”

这两声老弟，远比方才情真意切。

卓沐风做摇头状，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脱就有点不近人情的意思了，只好拉着郑年坐下说话。

孟九霄在一旁哼道：“姓郑的，这次若真有转机，你可别忘恩负义。”

郑年比之前放松了一些，回呛道：“废话，我老郑是这样的人吗？”

三人又聊了一些关于此地的情况。此前卓沐风经由代替三江盟前来的幸存死囚之口，得知了天傀军的难缠，现在又经郑年补充，越发意识到天傀军的棘手。

那等生物，悍不畏死，也无痛觉，只有不断进攻的本能，防御力和生命力又极其强悍。更可怕的是，若是被其咬上一口，封天丹的效用都会大减。

实际上很多死去的人，并不是真的死了，而是负伤之后，成了天傀军的一员，反过来攻击昔日的同伴！

这大半个月下来，进驻的天下高手死了七成，天傀军却只消耗了不到三成，此为主要原因。

郑年也不好待得太久，生怕影响卓沐风休息，不久之后，提出了告辞，由卓沐风二人相送到帐外。

没想到郑年前脚刚走，陶博后脚就进来了，张口就是一句老弟，一副火急火燎求救的样子。

卓沐风和孟九霄对视一眼，很清楚陶博必定是早就来了，只不过大概察觉到了帐内的动静，生怕尴尬，所以一直等到郑年离开才现身。

堂堂陶家排名前几的长老，地位还在郑年之上，却如此避嫌和小心翼翼，实在让二人不知是何滋味。

卓沐风当然清楚陶博的目的，而且对方的态度摆得比郑年还低，还谦卑，搞得卓沐风自己都不好意思。等他说完之后，在其期待忐忑的眼神中，只能硬着头皮表示，自己一定全力以赴。

实际上，这厮自己都没底，就算能帮，帮了浩渺院又帮陶家，真当他在东方常胜那里的脸面有那么大吗？

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应付完陶博，苗家长老苗立又上门了，以苗家和三江盟的关系，对方又一口一个沐风地夸，摆明了大打感情牌，卓沐风还能拒绝？

“一定一定，晚辈怎么会不帮苗家呢？”

苗立之后是飞箭岛长老诸葛泰，后者先是一顿卖惨，最后又有意无意提起巫冠廷与岛主杨孤的结拜交情，卓沐风只好表态，能帮一定帮。

玉寰楼的张淑玉更绝，这女人估计也是豁出去了，一开口就说自家小姐秋容裳如何如何可怜，如何如何思念牵挂卓沐风，却偏偏只能待在落雁门隔海相望。

卓沐风暗叫饶命，只能继续应付，张淑玉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之后丐帮黄巨宝，春秋盟田宇，铁血盟刑千刃等各派纷纷上门，反正都是同一个意思，老弟你不能见死不救。

等把所有人送走，天色都黑了，卓沐风和孟九霄都各自抹了把汗，嘴巴都快说干了。这时尹相风等人走来，十分好奇之前的事。

孟九霄有意维护各派长老的面子，随口解释了几句。之后众人一起走出帐篷，前往临时搭建的食堂吃饭。

只不过一进去卓沐风就后悔了，除了玄宗，紫华城，烟雨楼外，各大门派从长老到弟子，纷纷对卓沐风表达善意，长老们更是亲口邀请卓沐风一起进食，就差把他生拉硬拽，掰成好几半了。

外边各大圣地的护卫都为之傻眼，没想到狂龙在东周江湖的威望那么高，仿佛他才是各派的老大一般。

这种情况答应谁都不好，卓沐风只能僵笑着一一谢绝，然后领着三江盟高手坐在空地上，等手下拿来饭菜，不理各方抛来的友好视线，闷着头迅速解决，之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