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大人!”
盛庸眼中含泪,他跟铁铉珠联璧合,配合默契,别人是文武相争,他们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战败了,铁铉死了,可罪责在他的身上吗?
不!
一点都不怪他。
铁铉能撑住没有投降,已经够对得起京城的那位了!
“铁大人,我送你回家!”
盛庸脱下战袍,裹住铁铉的尸体,将他背在了身后,此刻外面的靖难军已经冲进来了,盛庸背着一个死人,握紧手里的刀,疯狂砍杀,此刻的他,就像是发疯的野兽,摧毁着眼前的一切。
他很绝望,朝廷的文官们不会放过他,而且仗打到了这个地步,回去也不过是二次受辱罢了,有什么滋味呢!
让他投降朱棣,虽然是铁铉告诉的,可盛庸并不愿意,或许铁大人觉得他是个武夫,不在乎名声,可盛庸也是个忠义的汉子,他既然是天子的人,不管天子如何,他都只有一心一意,绝不可以背叛。
盛庸想回家,回归林泉,做一个普通人,再也不过问世事。
他疯狂杀戮,奋力突出重围,他身边的护卫已经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区区七人。盛庸冲到了南城门,趁着乱,他出了城。
可就在他出城的一刹那,有个人正提着刀,在等着他!
“盛庸!你跑不了!”
朱高煦纵马就冲上来了。
这小子击杀瞿能之后,竟然暗中将几个愿意投降的士兵,充作溃军,放回来济南。就这样,城里的动静,朱高煦竟然也知道。
今天这把火,本来是朱高煦想放的,谁知道有人抢了先,他就只好盯着城里的大头儿,尤其是盛庸和铁铉,更是老爹的眼中钉,岂能放过。
朱高煦像是猛虎一般,劈头一刀。
盛庸慌忙格挡,他虽然功夫极佳,但是仓促迎敌,而且身后还背着一个,导致盛庸重心不稳,向后跌倒。
朱高煦半点不客气,探身扑过去,将刀抵住了盛庸的咽喉。
“别动!”
朱高煦兴匆匆招呼部下,将盛庸擒拿,送去见朱棣。
此刻朱棣正和柳淳步入济南。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跪在了朱棣面前,“小人锦衣卫千户纪纲,拜见王爷!”
“纪纲!”
朱棣打量了一下,的确是这个家伙,比起之前瘦了不少,气色也很差,但是精神头很足,眼睛冒着光。
朱棣笑道:“你送信未死,也算是本事了。”
纪纲忙道:“多谢王爷夸奖,卑职幸不辱命,不但送信未死,还……还放火烧了济南!”
“哦!”朱棣大惊,“这场火是你放的?”
“没错!”纪纲用力点头,“回王爷的话,卑职原是山东的秀才,济南城中,有卑职的好友,他们早就仰慕王爷仁德,这一次冒死相助,只为王爷大业功成!”
朱棣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纪纲之功,这家伙还真有些本事,也有些福气。
“你果然完成了嘱托,锦衣卫千户是你的了。不过你这次功劳太大,本王还要更加重赏才是。”
纪纲眼睛冒光,艰难咽了口吐沫,毫无疑问,朱棣是说话算数的,他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爬到高处……只不过这么办好吗?
纪纲突然用力磕头,“王爷,如果一定要给卑职赏赐,请王爷准许卑职替王爷牵马!”
“牵马?”朱棣不解,笑道:“给我当马夫,可不是什么大官,会委屈你的。”
“不委屈。”纪纲立刻摇头,“只要能陪着王爷,卑职干什么都行!”
说着话,他竟主动接过了马缰绳,在前面牵着。
朱棣瞧了瞧纪纲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的柳淳,只见柳淳微微含笑,冲着朱棣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棣来到了布政使衙门前面,正要下马,纪纲又做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动作,他趴在地上,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充当踏板,让朱棣踩着他的背下马。
除了很小的时候,朱棣初学骑马,有太监这么干过,几十年了,纪纲还是第一个!而且这家伙还是秀才出身,又会一身的武艺。
竟然能做卑微地趴在地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哈哈哈!”柳淳突然笑了,“王爷,纪纲忠心耿耿,可是难得的人才啊。”
朱棣略微沉吟,就踏着纪纲的背,从马上下来,他一边朝前走,一边道:“纪纲,从今日起,升任锦衣卫指挥佥事,跟着本王,贴身伺候。”
纪纲大喜,却没有忘了柳淳,一扭头,要冲着柳淳行礼。
柳淳摆手,“你是王爷的人,不必客气。”
一面向里面走,一面心中暗暗感叹……纪纲这家伙,能屈能伸,对自己都这么狠,难怪能成为永乐朝的凶人。
不过也不用过分鄙视,朱棣想要治理好天下,就少不得纪纲一般的恶人,有他在,少不得脏活儿都给他。
柳淳并不觉得纪纲对他有多大的威胁,也不用刻意去笼络,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等他刚刚在衙门坐下,朱高煦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父王,师父,你们瞧,我把谁抓来了!”
朱高煦喜滋滋招呼,下面的人将盛庸带了上来,一起抬进来的还有铁铉的尸体。朱高煦切齿咬牙,怒骂道:“铁铉这个贼,居然提前自杀了,要不然一定把他千刀万剐,扒皮楦草……父王,要不要现在把他扒皮了?”
朱高煦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还真别说,他亲手解剖的尸体就不下二十具,堪称经验丰富,手法地道。
柳淳轻咳道:“铁铉其人是言官出身,相比起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恶行。如今既然死了,那就让他入土为安吧!真正应该清算的人都在京城里面,没有必要浪费精力。”
师父都发话了,朱高煦还能说什么。
盛庸听到柳淳的话,忙道:“我替铁大人,感谢柳先生。”
柳淳淡然道:“盛庸,你嘴上说感谢可不顶用,难道就没有一些表示?”
这家伙算是南军当中,少有的猛将,当初对阵洛阳,就让朱棣吃了很多次亏,这一次落到了手里,岂有轻轻放过的道理?
盛庸咬了咬牙,突然,他抱拳道:“柳先生,还有燕王殿下,盛某一心忠于天子,如今兵败被俘,已经愧对天子鸿恩,若是投降敌寇,就真的该死了!假如王爷能高抬贵手,就请让我带着铁大人的遗体,归乡安葬,从此之后,盛某愿意出家,永远不过问世事。”
说完,他磕头碰地。
朱棣瞧了眼柳淳,两个人四目相对,他们当然都希望盛庸投降,可这家伙竟然宁愿出家,都不想投降,朱棣的怒火就冲上来了。
朱允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替他卖命?
这个盛庸,简直该杀!
“王爷,人各有志,不能强求。盛庸他愿意追随朱允,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只不过南军为祸山东,父老乡亲,饱受涂炭之苦。还是先把盛庸留下,让他做苦役赎罪!尤其日后治理黄河,或许能用得着。”
朱棣当然知道劳动的威力,别说一个盛庸了,北元皇帝不都洗心革面了吗!
“如此……也好!”朱棣点头,“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来人要把盛庸带下去,他走出去三步,突然回头,不敢置信道:“柳,柳先生,你们要治理黄河?什么时候?”
柳淳道:“很快,我们需要做前期规划,等进入金陵,就会拨出专门的款项。治理黄河和淮河,是先帝时候就定下的,有关乎千万生灵,岂能置之不理。”
盛庸突然摇头苦笑,他镇守山东,太了解情况了,元末治理黄河就没有成功,朱元璋也试图努力过,但还是收效甚微。
黄河,淮河,中原百姓的两个心腹大患。
假如朱允登基,就把治理河道摆在第一位,而不是一心削藩,或许山东百姓也不会抛弃他,整个战局也不会这么被动……
“原来这场失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盛庸悲怆哀叹,彻底认命了,“柳大人,治河乃是千古仁政。若是为了治理黄河,盛某情愿变成一块顽石,日日夜夜,守护中原百姓,为自己赎罪!”
柳淳大笑,“盛庸,你放心吧,黄河一定是治理好,不但不再泛滥,还要让黄河变得清澈!”
盛庸身躯一震,虽然是武夫,可他还是听过那六个字,“圣人出,黄河清!”
难道朱棣才是真正天命所归的圣人吗?
盛庸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跪下请降。但是随着他的被俘,整个山东的州城府县,都打出靖难的旗号。朱允寄予厚望的屏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