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打起精神,整个朝堂就为之一振。
这样许多人都十分迷茫、困惑、不解……按理说朱标是老朱最喜欢的儿子,倾注了无数的心血,突然死了,难道皇帝不该伤心欲绝吗?不该方寸大乱,不该颓废失望?
老朱的确有过这样的情绪,但恨短时间就走出来了,难道朱标不是亲儿子不成?
还有更奇怪的。
太子死了。
重新选择储君,不该犹豫不决,三思后行吗?
那么多儿子,到底谁才能成为真正的储君,你老人家不该想个几年吗?
你不思考,不询问大臣,不考察儿子们的表现,直接就立了太孙!
你这么干很让我们失望啊!
要知道多少人都准备兴风作浪,趁机下注,去支持自己属意的皇子,甚至还准备挽起袖子,大杀一场!
历来一个君王到了老年,围绕夺嫡的问题,都会层出不穷,有两个人争的,有三个人争的,甚至还有九龙夺嫡,十龙夺嫡……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真龙,简直跟不要钱似的。
可老朱就是不走寻常路,给朱标办了丧事,一个月过后,就果断立太孙朱允炆,根本不给各方搅动朝局,浑水摸鱼的机会。
不管老朱的选择如何,朱元璋的果断都让柳淳五体投地。
真的!
他此刻才领教了老朱为什么能在一群豪杰当中,脱颖而出,笑到了最后。
越是困难的问题,就越要果决处置。坏的决策,也好过议而不决。
老朱深谙其中的道理。
“祖父起于微末,几十年南征北战,治理大明,最重要的一个心得体会,就是不能被下面的人左右。瞧见没有……”朱元璋指了指大殿周围的太监、宫女、侍卫,冷哼道:“别看他们一个个木雕泥塑似的,但谁知道通着哪一路的神怪。在这宫里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宫外呢,有一大堆的聪明人,天天琢磨着,揣度着,想要把你的心思看穿了。”
朱元璋冷笑,“别以为坐上了那把椅子,就能当耍猴的人,稍微不小心,就让猴子给耍了!”
朱允炆默默听着,只是给老朱倒了一杯茶,双手递过去。
“皇祖父,喝茶。”
老朱接过来,笑眯眯的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放下,又从旁边拿过来一份奏疏,递给了朱允炆。
从头到尾,朱元璋的动作轻柔,声音温和。
跟朱标他还会疾言厉色,甚至破口大骂,可面对孙儿,他怎么也严厉不起来。
在老朱的眼里,朱允炆瘦瘦弱弱,肩膀淡薄,这么点的年纪,让他扛起大明江山,实在是太困难了。
自己这把老骨头,必须要撑住,当然了,还要尽量传授给他治国的办法,让他成熟起来。
“你瞧瞧,这是黄河赈灾的方略,下面奏报,黄河决口,请求朝廷拨付粮食赈灾,另外呢,地方官吏,又筹措了一批粮食,你觉得可还妥当?”
朱允炆快速浏览,看完之后,欣然点头。“孙儿觉得非常妥当,地方官吏不但筹措粮食,还给了衣服,药物,当真是爱民如子,应该升官才是。”
老朱轻笑,没有说什么。
这时候老太监进来了,“皇爷,柳大人送变法的方略来了。”
“是这小子来了!”
朱元璋笑道:“让他进来。”
朱允炆下意识站起,向柳淳问好,柳淳慌忙抢在前面,“臣见过殿下。”
朱允炆瞧了瞧柳淳手里的厚厚一摞文稿,惊道:“先生辛苦了,怎么准备这么多?”
柳淳道:“变法牵连方方面面,一点想不到,都会出乱子,臣也仅仅是未雨绸缪罢了。”
老朱探手,柳淳急忙递了上去,朱元璋看着柳淳所写,然后斜了眼床边的奏疏,“你瞧瞧吧!”
柳淳拿过来,仔细翻看,等看完之后,柳淳的脸就沉了下来,十分凝重。
老朱注意到了,“怎么?你觉得不妥?”
柳淳道:“陛下,臣以为献此方略的官吏,当杀!”
朱允炆正在旁边伺候,听到这话,下意识手抖,差点把茶壶掉了。
老朱哼了一声,“他说当杀就当杀啊?总要听听理由吧!”
朱允炆忙道:“先生才智高绝,必定有道理,是孙儿无知,请皇祖父责罚!”说完,他低下了头。
老朱敲着床板,责备道:“你啊,还是太老实了,你现在是太孙,不是普通的皇孙!你要学你爹的仁厚,可不能学成了懦弱!”
朱允炆忙点头称是。
朱元璋抬头看向柳淳,“你小子也别语不惊人死不休,说说道理吧!”
柳淳不知道他们祖孙已经谈过了,早知道就委婉一些了。
“陛下情况,奏疏上面说向当地大户借粮……却没有写如何借粮的细节,以臣的判断,应该是让百姓用田产抵押!”
“什么?”
老朱惊得坐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启奏陛下,假如是衙门借贷,应该同时请求朝廷,减免田赋,以此来还债才对。可现在呢,他却没有提到减免田赋,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老朱眉头紧皱,“柳淳,那你判断,为什么不提减免呢?”
“应该有两个可以,第一呢,是为了完粮纳税,免得因为交税不足,影响了吏部的考评,另外吗……这个臣不好说了!”
“有什么不好说的!讲!”
“另外就是故意留着田赋,等到明年,田赋加上借贷的利息,一起压向百姓,逼着他们卖田!顺便还能把恶名栽给朝廷!”
“哦!”
老朱悚然一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皇粮国税,地义天经,可就是这样,老百姓就失去了田地!这可是几十万人啊!”
朱元璋怒吼道:“传旨,立刻去抓人……”
“陛下且慢!”
柳淳道:“这不过是臣的猜测,还没有证据,陛下还是应该调查才是。对了,臣听说周王进京了,发生水灾的地方,离着周王殿下的封地不远,他应该清楚。”
老朱终于点了点头,“嗯……臭小子,你怎么会猜到的?给朕说说。”
“陛下,这事不难,臣在长沙期间,就查了土地的历年变化情况,国初的时候,九成的土地在小农的手里,地主只占了一成出头,何以在二十年间,达到了三成以上呢?关键就在于两次长沙的大水。臣从中发现,每次水灾之后,土地兼并的情况都会骤然加快,两次水灾,大约就有两成土地,落到了地主手里,加上平时的蚕食,也就顺理成章了。”
“哦!”
老朱恍然大悟,这个道理真是一点都不复杂,但何以柳淳能清楚说明白,其他人就想不到呢!
无非就是他把功夫做细了,而且是以数学统计为基础,数字就摆在那里,明明白白,不容置疑。
老朱思索了半晌,“趁火打劫,乘人之危。地方官吏和士绅,狼狈为奸,相互勾结,原来如此!”
朱元璋欣然道:“行,你小子真是用心了,很不粗,正好爪哇国送来了点香料,你拿点回去吧。”
当着孙子的面,老朱也不好再白占便宜,总算是良心发现了一回。
可你也赏点值钱的玩意啊!
香料!
狗屁!我看是鲸粪还差不多。
柳淳腹诽着,果不其然,就是一盒子臭烘烘的玩意。老太监还给他说呢,“大人,这是上好的龙涎香,弄出来那叫一个香啊,隔着十步都能闻到,比黄金还值钱了。”
柳淳斜了他一眼,“什么龙涎?告诉你这东西是一种抹香鲸吃了章鱼之后,章鱼的嘴巴不能消化,就在肠道里,形成了一个个的,黑乎乎的团子,然后再给呕吐出来,在海水里飘啊飘的,到了岸边,偶然被人捡到,就是这玩意了。”
“啊?”
老太监目瞪口呆,“这,这么说,是,是那个什么鲸的粪了?”
“当然还有胃液,肠液,八爪鱼的嘴巴,以及吃下去的各种玩意……总之成分还挺丰富的。”
“别说了,咱家求你了!”
老太监简直要吐了,他身上就带着一瓶龙涎香,是下面人孝敬给他的,他当成了宝贝,都没舍得用。
幸好没用!
若是真按照柳淳所讲,那不等于是把大粪摸到了身上?
还有啊,宫里的娘娘们,谁得到了龙涎,无不当成宝贝,喷到身上,四处炫耀……对了,还有太医院的那帮人,据说龙涎还是名贵的药材呢!
好像陛下前些日子身体不适,给开的药里面,就有龙涎!
要是让陛下知道,他吃的是什么,还不发飙啊!
“大人,这东西,真是那个啊?”老太监越想越纠结了。
柳淳轻笑:“这还不简单,想办法验证就是了。”
“那该怎么验证?”
“很简单啊,派几艘船出海,幸运的话,就能抓到抹香鲸,然后开膛破肚,不就真相大白了。”
老太监思量着,“大人,当下织造局还真有不少海船,负责跟藩国的贸易。可是让他们出海抓那个什么鲸的,奴婢怕没有人愿意去啊!”
鲸鱼在很多人眼里是海龙王,猎杀鲸鱼,是会惹怒大海的。
正在纠结的时候,旁边一个小太监眼睛冒光,听到出海两个字,浑身都在颤抖!
他鼓足了勇气,“老祖宗,让奴婢去吧,奴婢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