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朱元璋,别说李祺认不出来,就算是朱标,都不敢认了。
满头乱糟糟的白发,驼着背,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严重不平衡,半边脸是麻子,另外半边脸长着一个红赤赤的肉瘤,简直比鬼还像鬼。
张定边也是没安好肠子,说不定这辈子就这么一次能坑洪武皇帝,他怎么能手软,把这些年积攒的易容术全都拿出来,愣是把老朱给弄成了老鬼……张定边,柳淳,你们两个等着,这事情没完,就算朕听到了重要的消息,回头也把你们俩弄宫里当太监!全去刷马桶,朕说到做到!
老朱气哼哼的,给黄子澄和李祺倒酒,用力特别大,把酒水都顿出来了。
李祺老大不高兴,凑到了近前,发现这老货身上还有股子怪味,就更生气了,怒道:“怎么找这么个东西,简直扫兴,让他下去!”
朱元璋怪眼圆睁,李祺,你个王八羔子,朕牺牲这么大,什么都没听到,你把我赶出去,回头朕就让人把你爹也抓了,爷俩一起剐了……你们和柳淳不一样,朕不开玩笑!
老朱是真想杀人了。
黄子澄这时候咳嗽了一声,他不知道来人是朱元璋,他也想不到,老朱会亲自化妆前来,他只当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下了不少心血。
黄子澄咳嗽道:“驸马爷,你瞧他外表腌,但心里头干净,挣的每一文钱,吃的每一口饭,都是拿汗水换来的,问心无愧。不像另外一些人,表面穿绸裹缎,佩着金玉,可心里腌,还不如人家呢!”
这话说的,朱元璋心花怒放,当年给黄子澄个探花,看起来是真的委屈了,该给状元才是啊!
老朱瞧黄子澄的眼光,都柔和了不少。
李祺被怼,只能哂笑道:“黄大人,你是客人,我是主随客便,不过让这个老东西离我远点就行了。”
朱元璋又咬牙了,真是找死啊!
他干脆退到了墙角,也不用给他们倒酒,只负责听就是了。
黄子澄也故意忽略老朱,他冲着李祺轻笑道:“李驸马,你我都是忙人,虚的就不要了,开门见山吧,你想让我怎么办?”
李祺顿了顿,突然抱拳,“黄大人,你这几日出手凌厉,杀招不断,李某五体投地。”
黄子澄微微摇头,“不用夸我,我也是奉命行事,说实话,这里面的勾当我知道的不多。”
李祺见黄子澄还算坦白,他心中暗喜,便探身道:“黄大人,能否透露,是不是殿下的意思?”
黄子澄还是微笑,“驸马,你也不用问我,我呢,也不会说什么。倒是驸马你,想跟我谈什么,我就听什么,如何?”
黄子澄是担心言多语失,毕竟旁边有个奸细在,若是让他抓到了把柄,那可不是好玩的。只是黄子澄的态度,让李祺误以为他胜券在握,故此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李祺好歹也是李善长的儿子,当朝驸马,你黄子澄算什么东西,屡次三番,出言羞辱,半点客气都不讲。
真以为我们李家完蛋了吗?
想到这里,李祺也来了怒气,他缓缓放下了酒杯,微微冷笑,“黄大人,我可以给你交个底儿,光是苏州的财富,你挤兑一两个月,也弄不夸苏州钱庄!”
现在每天三四十万两损失,一两个月,难道李家有上千万的财产?”
墙角的朱元璋眉头挑动,暗暗咬牙,是吹牛还是真的?难道李家拥有堪比内帑的财富?假如是真的,那李善长可就在劫难逃了。
李祺又继续道:“黄大人,咱们再把话说明白点,你不会觉得跟着太子殿下,就从此荣华富贵了吧?告诉你,差得远呢!秦王,晋王,还有燕王朱棣,他们都在广结善缘,积蓄力量。太子仁厚懦弱,绝非雄主。倘若陛下真有那么一天,这个江山,还不一定是谁的呢?”
“啊!”
黄子澄脸色狂变,浑身颤抖。
他是真怕了,李祺啊李祺,你小子不想活了,别拉上老子啊!
敢掺和皇家的事情,有九条命也不够你死的。
黄子澄猛地站起,怒道:“李驸马,你的话不是臣子该说的,更不是臣子能听的,我告辞了!”
“慢着!”
李祺来了劲儿,他伸手拦住黄子澄,自嘲一笑,“黄大人,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用故弄玄虚了。你们打苏州钱庄,是不是想把苏州城的财富,弄到自己手里?太好了,请你转告太子殿下,我们父子愿意把手里的一切,都交给太子殿下。”
黄子澄哼了一声,“你当我是傻瓜吗,会听你的蛊惑!”
“不是蛊惑!”
李祺断然道:“太子殿下想要顺利登基,离不开辅佐。陛下虽然给太子选了不少人,但这些人不是酸腐儒者,就是一介莽夫。缺少能运筹帷幄的宰辅之才。陛下也是太偏爱太子了,舍不得让儿子受委屈。可他不知道,正是这样,才造成了太子空有庞大的势力,却不知道如何运用。也让其他藩王有了野心。”
李祺见黄子澄变颜变色,他以为打动了对方,便更加肆无忌惮。
“家父辅佐当今天子,是当世少有的智者。太子只要愿意庇护我们父子,不断有无穷无尽的财富,还有家父为殿下谋算,试问,谁还能动得了殿下?”
黄子澄听得浑身冰凉,李家父子是真的疯了。
“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就算太子想保你们,陛下会放过你们吗?四大侯爷已经被抓了,案子迟早会牵连到韩国公,你们若是老老实实,陛下念及功劳,或许会给你们一个生路。可若是死不悔改,那就真的死路一条!”
李祺突然满脸凄然,哈哈狂笑。
“黄大人,陛下是什么性格,家父最清楚,他出身明教,反过来屠戮明教,尊小明王为君,又暗害小明王。陛下冷面无情,乖张暴戾。视天下为私产,视百官为奴仆。废宰相,收权柄与一身。试问,古往今来,还有如此一般的暴君吗?就算是秦始皇,隋炀帝,也不曾罢相啊!黄大人,你身为文苑清流,难道就甘心情愿,永远当奴仆?你就不想恢复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
黄子澄已经被吓傻了,嘴角不停抽搐,却说不出话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老头”能高抬贵手,千万别告诉皇帝陛下,否则,就真的要血流成河了。
李祺十分亢奋,他见黄子澄发自内心惶恐,就更加得意。
“黄大人,过去家父一直没有找到对付朱皇帝的办法,说起来还多亏了他自己,设立了皇家银行,让家父有了主意。这才半年的功夫,皇家银行已经拿到了上万商户百姓的存款,又给上百家作坊提供了借款。靠着苏州钱庄,整个苏州的力量,正在凝聚到一起。只要再有一两年的时间,整个南直隶,乃至浙江、福建,都会被卷入其中。到时候,苏州钱庄拥有几千万的存银,拥有十万计的储户,把手伸到了各处,无所不在。陛下还敢动我们父子吗?他不怕天大大乱吗?”
李祺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自嘲一笑,“当然了,要做到,还是很难的。家父年过七十,我又是外戚,我们父子经营的力量,全都是你黄大人的。你是探花出身,又是东宫伴读。再有苏州钱庄,还有江南的士绅商贾追随,黄大人,有朝一日,你辅佐新君,就可以恢复相位,推翻祖制……到了那时候,你就是人人称颂的贤相,名留青史,百代流芳。”
“黄大人,李某推心置腹,把一切都替你谋划好了。”为了表示诚意,李祺从怀里掏出了苏州钱庄的文书。
“黄大人,你只要接了,苏州钱庄,就是你的了!”
李祺目光炯炯,盯着黄子澄。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来得太突然,价码开得也太高,描绘的目标也太吓人,黄子澄未必能接受。但李祺也没有办法,锦衣卫已经把他们父子都盯上了。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太子朱标,而接近朱标的最好方式,就是他身边的文官。
文官在乎什么?
利益,权力!
有了苏州钱庄,就有了钱。
恢复丞相,也就有了权。
李祺觉得九成九的文官,都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的。朱元璋大肆屠戮官员,谁的心中没有怨气,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就算黄子澄不想,他的师长,好友,同僚,就没人抱怨?只要他动心了,就要乖乖听我的摆布。
只要跟太子挂在一起,朱元璋就会投鼠忌器,我们父子也就死里逃生了……真难为老爹,这么好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真不愧是大明的第一功臣,当初最大的错误就是辅佐了朱元璋,否则,还不知道是谁的天下呢?
李祺所讲,是两个方面,第一是针对太子朱标,他们帮着朱标,稳固储君的位置。第二,是说给黄子澄听的,要帮着他恢复相权。
黄子澄想不想重新恢复丞相?坦白讲,大多数文官,都有这个心思,存在了两千年的丞相,岂能说废就废了。
问题是旁边还有个祖宗在听呢,他要是文官最好了,若不是……柳淳啊,你想害死多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