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什么声？”

声音是从漂浮着的七个水泡里传出来的。理论上来说，这些水泡和七个空间毫无关联，虽说它们被当成七个空间的演示模型，但那只是象征意义上的说法而已，实际上双方并不等同，但这个突如其来的喀啦声，却让乌鸦感觉意味深长。

因为即便没有雪公主的演示，他也能想象继续这样撞下去会发生什么了，水泡接触点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不稳定纹路足以说明一切，继续挤压撞击下去，碎裂也许就是唯一的结局，嗯，无论对水泡还是对真实的空间来说都一样。

嗯？似乎……也不一定。

乌鸦一直没有移开过视线，他相信雪公主这种人不可能只是为了好玩才用模型演示，想必是要展示什么不好形容的东西，所以他始终在观察演示中的每一个细节，而且……好像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现象。

“等等，公主殿下，你先等等。”没有被她脸上冷酷的笑容影响，乌鸦抬起手阻止雪公主继续讲述，起身走到水泡旁，绕着水泡系统反反复复的巡视了好几圈，这才指着七个水泡的中心部位轻轻咂舌，斜眼瞟着雪公主问道，“是我的错觉吗？”

“这就发现了？”乌鸦没有说清，但雪公主似乎对他在说什么心知肚明，“看来我的控制力还是没掌握好，进度有点太快了。”

“你这么说，看来就不是错觉了。”乌鸦双手抱胸站在水泡旁，又绕着巡视了几圈，才叹息道，“面积果然增加了。”

“那叫体积。”公主殿下撇撇嘴，鄙夷的说道，“我觉得你该补充基础知识了。”

“但是对正常人来说，只需要在意面积就好。”

乌鸦把手指伸向水泡的中心，原本在接触点的位置上是七个体积极小的投影区域，投影并未影响到原本七个空间的体积，只是凭空延伸出来的区域，彼此挤压交叠在一起，象征着七界之都的样子。

原本如此，现在其实也一样，然而不知道从哪次撞击开始，乌鸦敏感的发现，七个空间的体积偷偷地增加了一点，增加的量非常非常的少，用肉眼根本难以辨识，也就是乌鸦习惯于使用宠物乌鸦的视觉从高空俯瞰，对细节无比敏感，才能现在就发现空间体积的变化。

“几个变化。”基础知识什么的先放在一旁好了，乌鸦无视了公主殿下的鄙视，敲了敲水泡系统的中心，“三种，应该没有第四种了吧。”

“都发现了？”雪公主点头道，“暂时没有了。”

“第一种变化，壁垒上的裂纹增加，第二种变化，体积增大。”乌鸦紧紧皱着眉，喃喃自语道，“第一种好理解，如果它们真是因为某种原因的推动撞到了一起，而且越撞越狠，那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七个世界一起撞碎一起完蛋，不不，也或许是只剩下一个千疮百孔的幸存者，其他六个全完蛋。嗯，公主殿下，这种是最大的可能吗？”

“不一定，谁也说不准。”雪公主摇头道，“但必须承认，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过程，很可能会持续几百甚至上千年，而且就像板块变动一样，也许有一天一觉醒来，它们突然就不撞了也说不定呢。”

“是啊，天上还可能哗啦哗啦掉四叶币呢，就是几率问题而已。”乌鸦翻了个白眼，又绕了几圈，上上下下的把模型看了好几遍，连俯瞰和仰视的角度也没放过，挣扎到了最后，才叹了口气说道，“另外那种变化，说实话，我没太懂。”

“所以……基础知识呢？”

“雪阿姨，你真觉得这些东西和基础知识有关？痛痛痛，你这人怎么和便宜师姐一个毛病，一言不合就动手啊，真是的。”

“因为你欠打呗。”公主殿下都不用正眼看他，勾勾手指让漂浮的模型靠近自己，在移动过程中，水泡就像有人正朝里面充气一样迅速膨胀，飘到雪公主面前时已经膨胀了一倍还多，让它们的每个部位都能看的更加清晰，“首先要说明，两百年前那次，叠加区域来源于空间本身，单纯是空间的某一处边角和其他空间叠加在了一起，只是由于叠加的位置都处于广阔的大海上，极少能有人发现而已。”

“嗯嗯，我明白，而且我还知道八十年来这次不一样。”

“对，这次更诡异。”雪公主指着七个投影挤压在一起的区域说道，“八十年前，在空间被撞开一个口子的那一瞬间，这些投影出现了。空间和时间太过神秘，具体发生的原理我们无从知晓，但仅就事实来看，表现出来的就是那一瞬间的世界被撞击撞出来了一块，然后挤压在了一起。也就是说本土世界的大小是没有变化的，现在是凭空多出来了一块，你弄不懂得应该就是这里。”

“唔，这样的话，第二种变化应该就比较耐人寻味了。”乌鸦若有所思的说道，“那么面积……好吧，体积，体积，体积增大的原因，就是以那一瞬间多出来的一块为契机，每个世界都正有越来越多的那一瞬的空间被挤压出来，所以体积才越来越大？照此发展下去，是不是七界之都彻底扩大成七个完整世界的体积，独立于原本的世界之外？”

“没发生的事，谁也给不了你答案，只能说可能会这样。”

“而且，内部膨胀并不影响外面七个世界的关系，它们还在很开心的亲热，砰砰砰。”乌鸦原本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笑着笑着突然一愣，“那继续撞下去，外面正常的七个世界会怎么样？”

“你说呢？”

“参考第一种变化？”

雪公主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谁知道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管里面的世界有没有完全成型，外面的肯定彻底完蛋。”乌鸦有些出神的嘀咕道，“但是，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难道你和百合姐认为，都是因为第八扇门被关闭的原因？”

“不止是我们，凡是了解内情的强者们，基本都已经默认了这个结论。”雪公主叹了口气，一挥手，空中硕大的水泡体系就被她随意攥紧手心里捏碎，“原本温和可控的空间贯通突然变成剧烈的撞击，这一变化本身就不太合理，而两个时间段之间，唯一发生的明显变化，就是第八扇门被关闭，至少已知的线索是这样。”

“嗯，确实如此。”

“具体原因，也许只有真正重新打开第八扇门，亲眼看到门后的真相时才能了解，但从现有的线索来看，只能暂时认为，第八扇门和世界剧变之间存在很强的关联性，虽然不能说必然，但也差不了太多。”

“我懂了……难怪百合姐当年说过，祖先犯下的错误，要由她亲手纠正。”乌鸦恍然大悟，点头道，“要真是第八扇门关闭导致了如今的现状，那她的想法就说得通了。”

“龙九先生不仅惊世之才冠绝七界，而且心怀天下，他不愿看到七个世界走向毁灭，或者被困于一隅自相残杀，所以他情愿牺牲自己，以一己之力分离了七个世界，为几个世界争取了百余年的机会。”雪公主苦笑着叹道，“可惜，即便以拉娜的预言术也无法预料整个世界体系的后续变化，何况龙九先生还不懂预言之术，无论如何他也料想不到，明明是那时的最佳选择，背后却藏着如此大的隐患。”

“谁也不可能提前想到吧。”

“对，谁也不可能，但找借口毫无意义，错了就是错了。既然错了就要改正，既然祖先已经没有机会纠正自己的错误了，那就由我这个后继者替他完成好了，这是百合的原话。”雪公主毫不犹豫的说道，“在以一己之力找到一切的原因之后，百合才决定重开第八扇门，希望世界能因此恢复稳定，即便是回到原本那个危险的状态。”

“我倒是觉得，百合姐未必是凭着一己之力找到的。”乌鸦眯起的眼睛里目光闪烁，“恐怕那台人工智能才是最早看穿一切的存在。”

“嗯？”

“废土的主宰，百合姐口中小蓝。”乌鸦沉吟道，“我一直觉得，它做得那些准备有点小题大作了，甚至说根本没必要。就算他想要支持文明在废土上重建，也不需要那么麻烦，废土有废土自己的生态系统，他只需要在此基础上添砖加瓦就可以了。但是它做的准备，就相当于要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重打地基，快速演绎生态变化，最终催生出一个新的适合于原本废土文明的环境，这可不是一台逻辑严密的人工智能应该犯的错误。”

“它根本没犯错误。”

“对，现在我明白了，早在龙九先生分开七个世界之后，它就已经计算出今天的结果了，所以才做了一百多年的准备工作。”说着说着，乌鸦像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道，“但是按这样想，不太对啊。”

“嗯？”

“这样发展下去，外面的世界虽然很可能被撞得粉碎，但里面投影出来的世界至少暂时还不会受到影响，外面七个世界的文明，完全可以退守新生的里世界。”乌鸦原地踱步，思索着说道，“这未必是坏事吧，真有必要重开第八扇门吗？”

“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根源没有了，你能保证它们的投影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如果不能，那所有准备都是笑话，一切烟消云散。”公主殿下冷笑道，“我们承认，确实有可能像你说的那样，里世界反而是更好的选择，但里世界继续存在下去的可能性，最多就是一半吧，你敢用七个世界的命运，去赌这一半的可能？”

“但是，你也是在赌另一半可能啊。”乌鸦反驳道，“而且，连重开第八扇门真能解决这一问题都只是猜想，这种选择本身就是在赌，你也不敢肯定……咦，这个话题总觉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熟吧，哼哼。”虽然被当面反驳，而且反驳的还是百合的看法，但雪公主却没有生气的表现，反而一副早有所料的神色，冷笑着说道，“耳熟就对了，在哪听到过你自己心里清楚。”

是啊，在乌鸦觉得耳熟的时候，就已经想起在哪里听过了。

在玫瑰用眼球记录下来的影像里。

这一套对话，内容稍稍变化一下，就是八年前海边的沙滩上，百合和花千树之间的对答，两人之间的交流虽然隐晦，但显而易见，矛盾的焦点正在是集中在究竟该不该赌一次，不惜一切代价打开第八扇门，就像刚才和雪公主的争论一样。

“呼，这个问题上……究竟谁错了？”

话一问出口，乌鸦自己先笑了，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

问的太蠢了，这种事哪有什么对错可言，参与的人都是心思通透之辈，利害关系早就分析的一清二楚。所有人都明白，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大家都希望有人能告诉他们，如何选择才是正确的，可惜的是，没有人能给出正确答案，大家只能摸索着，向着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

“真是一群别扭的人。”乌鸦叹了口气，感叹道，“难怪百合姐明明有机会却没有提前出发，以至于给他们留下了拦截的机会，难怪花千树临阵脱逃放弃了拦截，难怪萧白发一副点到即止的态度，根本没有以命相搏的打算，而且事后对地鼠恨之入骨，难怪你们在城里为了牵制他们的兵力大打出手，战后却风平浪静毫无波澜，难怪你们双方矛盾重重，却偏偏又能和平共处。”

理解，乌鸦已经完全理解了双方的想法。

没办法，事已至此，无论做些什么还是不做什么，即便是想要坐以待毙，也都是选择的一种，总要有人做出决定的。

于是，大家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了决定，而且有着同样的想法，所有人都坚信自己才最可能是对的，但心里又很清楚，那只是可能而已，并不一定真是对的，只是谁的道理都说服不了对方而已。既然说服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如果觉得我是错的，就用实际行动来阻止我吧。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组织存在的基础。”

“是核心，而且只是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