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经常在暗处看着别的女孩子在一起过家家、跳皮筋、跳房子、玩娃娃。

她多么想冲过去，和大家打个招呼，然后接受邀请，和她们一起愉快地玩耍啊！

可惜，她连看还都没有看够，就被师父喝令着回去练功夫。师父要她的腿上永远绑着沙袋，背最重的水缸、踢最重的沙包、打最粗的沙砾、扛最大的铁坨……。

她能发现，自己的胳膊慢慢出现了“小老鼠”，大腿的肌肉比一般的女孩子更结实，甚至小腹都出现了八块腹肌。

她讨厌自己的样子，她恨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小鬼觉得，上天是故意抛弃自己，折磨自己。

性别，是她最在意的隐痛。今天，被赵羽意外揭穿了自己的隐秘，她其实已经接近崩溃，她这辈子都在隐藏自己的性别，却让一个自己最讨厌的人，知道了自己原来是个假小子，真女人。

这个长相奇怪、脾气古怪，即不好看，也没有任何女人味的人，是一个女孩子。呵，自己还是女孩子么？自己根本就是怪物！是的，我是个怪物，任何人，知道了自己原来是个女人，都会讨厌自己的吧？

又有谁能接受，一个女人会是这个样子呢？

更让她难堪的是，自己偏偏不争气，断了骨头，不得不让自己最讨厌的家伙来帮自己接骨，搞的自己恨不得一头撞死。

所以，小鬼才会对赵羽如此恶语相向。她在掩饰，掩饰自己的自卑与紧张，掩饰自己的心虚和恐惧，掩饰自己的脆弱和敏感，掩饰自己的……内心。

赵羽这次倒是慌了。他感觉这小鬼不像是那么脆弱的人啊，平时自己说她几句，都是和自己顶嘴才对的啊，现在怎么自己说几句，不但不顶嘴，还哭了起来了啊？

赵羽从未听过女孩子这种哭声，他听过很多人哭，李美琪的、姚小婧的、彩鳞的、梁艺玲的……。

她们的哭声都是正常的，就是女孩子伤心欲绝，痛哭流涕，或梨花带雨、或轻声啜泣……。但是此时小鬼的哭声，充满了一种让人揪心的痛苦和嘶喊。

“喂喂喂，我开玩笑的，你别哭啊。”赵羽慌了：“我刚刚不是故意气你的，我就是……就是故意逗逗你，和你开玩笑的。我是去找我们晚上躲雨的地方了。不带着你，是因为你身上有伤，骨头刚接住，我怕带着你不方便，要爬个坡、上个高什么的，再把你刚接好的骨头弄错位啊！”

小鬼听着赵羽的解释，内心已经五味杂陈，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恨他还是该谢他了。她更加委屈，哭的更加厉害。

冒着大雨，赵羽的浑身都被浇透了，头发也耷拉了下来，贴着脑门，一边走，一边淡淡地道：

“美女，我不知道我是哪句话让你伤心了，不管是哪句，我都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以为你很皮，就喜欢跟你开开玩笑，我没有取笑你和伤害你的意思，更没有冒犯你和欺负你的想法。”

赵羽把怀里的女孩子抱的紧了些，一边继续道：“我听你的哭声，感觉你好像很伤心。啊，这个世界啊，总是会挑一些可怜人去折磨，非要给你很多伤心的心事，让你和其他人不同，让你感觉自己被遗弃了，或者是被针对了。”

大地变的分外地泥泞，赵羽的两只鞋子都沾满了泥巴，脚底厚厚的一层，根本没办法好好走路了，索性蹬掉了鞋子，光着脚在山里走。

“你要是实在不开心，或者心里的事压的太多、太久了，你就敞开了哭，真的，就可着今天来，把所有你能哭的、能喊的、能释放的，都释放出来。不用顾虑，在这里上不接天，下不接地，就你我和这个大峡谷，没人听得见，那些虫鼠禽兽也都听不懂。咱们哭给老天爷听听，实在不行你就骂，骂谁都行……。”

果然，小鬼哭的更大声了。

小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赵羽竟然会遭遇这么一遭，而此时此刻，赵羽的话竟然如此走自己的心。

她感觉，自己内心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被赵羽一箭就给射穿了。她更加控制不住自己，只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那颗隐藏性别，麻木了太久的心，此时痛的跟被一直魔爪抓住了、攥紧了、揉碎了一般地痛。

但是，她有感觉隐隐地有一丝暖。好像赵羽像是个小火炉，在慢慢地炙烤自己那颗冰封的心灵一般。

她哭了许久，搂着赵羽的脖子，终于抬起头，看着赵羽满是雨水的脸，和艰难行走的表情：“你为什么还要帮我呀？”

“啊？”赵羽看了她一眼，嘿嘿一笑：“因为你好看啊。”

这一句不要紧，小鬼整个人的心都哆嗦了一下。她从未体会过这种慌张、这种心跳、这种紧张，这种刺激。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大脑开始变的空白，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心跳的像是打鼓一样，浑身都在抖。

赵羽被大雨浇的都快麻木了，浑身上下除了冷，没别的感觉，自顾自地道：“嘿嘿，我是色鬼嘛，我这个人，最见不得漂亮女孩子吃苦了。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哇塞，你的脸被雨冲干净了我才发现，你真的好漂亮，刚刚你要是这个样子，我恐怕都控制不住我自己了，别说你骨折了，只要你有一口气，我都要把你给办喽。”

“你……！”小鬼感觉赵羽说话太没把门的了，自己很生气，确切地说，自己很想生气，自己很应该生气，自己必须生气啊！可是偏偏，内心里就没有那么生气。真是咄咄怪事。

“你不是应该恨我吗？”

“恨能解决什么啊，恨是最没用的东西，真的。”赵羽道：“对任何人来说，前面的路永远只有两条，一条是恨、一条是宽恕，一条是悲观、一条是充满希望，一条是死路，一条是活路。”

“宽恕、希望、活路。”小鬼咬着嘴唇，泪水潸然而下：“没有死过一次的人，大概不会说出这种话吧。”

“啊。”赵羽道：“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