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
吕布淡然地望着地图,那粗略到不行的黄皮纸只构筑了几条曲折的笔画,用手指点了点“沛城”的位置,冷笑道:“这个地方,一定要破,避免两线作战,还可以把高顺和张辽的兵马调回来。”
“温侯权且放心,沛城弹丸之地,早晚得破。”陈宫眉头拧紧,沛城不过几千留驻兵力而已,高顺和张辽拥有一万五千兵马,又把成建制的陷阵营拖了过去,虽然沛城有刘备世之英雄、关张万人敌和曹氏的疾行将军,但总逃不过铁的现实面前,绝对的实力下,攻陷沛城只是时间问题,即便不能攻陷,也能让对方不敢出来。
“嗯。”
吕布略微收紧了目光,再不去看沛城,又问:“袁术那边,怎得还没有消息?”
“这个……这个……袁术唯恐温侯食言,尚未渡河,要等温侯先行表明心意。”陈宫一提到这个就不免吞吞吐吐。
“是怕本侯出尔反尔是吧?”吕布不屑地一笑,凛凛然有股沸腾的杀气在弥漫。陈宫倒吸一口凉气,忙道:“不是我说的,袁术就是如此说的。”
“我知道。”
吕布倒也光棍,坦然地承受自己“出尔反尔”的性格特征,看了一眼近前的陈宫和陈登,心想你们前一个背叛曹操,后一个背叛陶谦和刘备,又有什么脸说别人出尔反尔呢?当即只一笑置之:“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上次是迫于形势跟袁术断决,打得他二十万大师败退,这次袁公路已入死局,竟也担心我又会反覆,足见是个没有见识之人,也罢!那便送我女儿去淮南,与其联姻以明心意。”
在这问题上吕布倒展现了一个政治家的大度。
立于后面的陈登暗自着急,吕布的无耻已经引得徐州世家大族都不肯支持他,怎得这次开窍了?他想出声阻拦,可左右赞许者实在太多,自己要是唱反调过火了,吕布绝对会察觉自己是奸细,一刀杀了也不足为奇,当下硬着头皮道:“不知主公将走何路送至淮南?”
吕布沉吟不语,好半响才道:“走淮阴,一路到九江,命请袁术出兵,以为后应。他手里头颇有兵力,还是最后的精锐部队,且有张勋为将,此人也算是个人才,虽说败了一仗于我,倒也足堪重任。”
陈登眼珠子一转,暗暗记下。
“魏续,由你送小女前去九江,明日出发。领三千兵马,记住,不可恋战,要速去速回。”吕布目光瞥了一眼魏续,厉色道。
魏续一个激灵,深谙吕布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平日里最宠溺妻妾,无知妇人的枕边风往往能左右军政大事,这女儿要是送稳妥了,吕袁成功会师功不可没,要是中途出了问题,吕布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拧下他的脑袋,当即挺起胸膛,正色道:“是,魏续决不辜负将军,若有纰漏,愿献项上人头。”
“好。”
话未说完,门外一名斥候飞奔而至:“告温侯,曹操大军已临城下,统军者乃曹操本人。”
吕布抚手大笑道:“孟德亲临,甚好,当世之时,用兵者首推孟德,今临城下,本侯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当年的兖州之战,双方血战,曹操本人险些丧命,但吕布也深深忌惮曹操的用兵本领。
上到了城楼,吕布双手撑着女墙,望着前方二十里外,铺霜涌雪般的曹军铁骑像钢铁洪流般,缓缓推至下邳城下,于三百步时刹住。
吕布冷笑一声,大声道:“孟德别来无恙吧?”
大军分成两排,黑色的麾盖冒出头来,曹操坐于麾盖之下,抬头笑道:“故友重逢,愿该一醉方休,但是今日曹某与温侯立场不同,已为敌我之分。想君当年救驾有功,怎得今日投靠袁术逆贼,自甘堕落?”
吕布冷笑一声:“曹操!话说得别太好听了,若不是你暗合刘备,图我徐州,我岂会跟你交战?”
曹操笑道:“奇也怪哉,吾乃汉臣,奉天子之命以震四海,若不是温侯从了逆贼,吾怎么会率众讨逆?望君深思,莫作飞蛾扑火之举。”
双方兵马未战,嘴炮先开。曹操虽有“侵略者”的性质,并且背后挑起战火者就是他本人,可有了汉帝在手,无疑美化了侵略,乍看之下,倒似吕布的千不该万不该。战争讲究士气,一听是温侯挑起的,帐下的士卒都忍不住投来鄙夷的目光。
吕布大怒,唤侍从道:“取我的宝弓来!”侍从不敢怠慢,急解宝弓。吕布接过宝弓,扣满一箭,箭去如流星,正中曹操的麾盖。
这一箭飞过三百步的距离,射中麾盖,其箭法和臂力已是无人可及,下邳士卒无不拍手喝彩。
曹**着脸,恨声道:“仲康,把箭给我拔下来,射回去,加倍奉还,以万倍奉还,教这不知死活的匹夫知道一下,什么是箭如飞蝗、矢石如雨!”
“是。”许诸铁塔般的身躯站起来,拔下箭,取两面弓箭并在一起,将箭还了回去,这一箭准头不佳,只射中城墙,但却崩裂一角,碎石弥漫。
三百步基本已经是古代冷兵器的极限了,普通弓弩手远程射击也就两百步左右,投石车也是这个射程。
吕布既然开了第一炮,这第二炮的代价可不小。曹操一声喝令,随之而来的弓弩手杀至近前,以成片的密集箭雨冲射。吕布掩军退后,推出弓弩手,开始一场简单的较量。
守城方最大的优势在于,拥有城池之险,心理上有优势,还有自上而下的攻击敌人,更是无有不顺。只要在城墙足够坚固、粮食充足的情况下,守城方即便是兵力少于对方数倍,也可守上长时间不被破城。所以,曹操以三万大军强攻下邳,实际上是没有优势可言的。
下邳自陶谦在世那会儿便是徐州的最高行政中心,对城防问题的加固上费了极大的心血,当年曹操东征报父仇时,就是因为长时间攻不下粮食短缺以至退兵,今日再战下邳,让曹操想起了诸多往事。
曹操已知道下邳城坚,早就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因此不过带了前锋万人队攻城,后续人员则在后面构筑阵地,建寨防卫。
激战持续了一天,后方的曹昂已构筑了基本营寨,虽然四面的壕沟还没挖完,但已具备防范能力,不担心吕布趁夜劫寨。
日暮西山时,曹操就带领着万人队回来了,脸色阴沉,显然大战不捷。
曹昂上前迎接,问道:“父亲,打得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吕布坚守不出,顿兵坚城之下毫无用处,打上十天也没有效果。”曹操拂了拂袖子:“这万人队鏖战一日,都已经疲惫不堪了,需要休息,你派三千人,对还未建好的防卫口加紧巡逻,陈宫深谙用兵,极有可能会趁下寨未稳时前来劫寨。”
“陈宫善用,吕布未必谏言。”曹昂信誓旦旦地道。下邳城内有个最能潜伏的陈登,早在许都之时,他便送来书信,备说吕布陈宫多有不合之事。
曹操欣慰地一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有陈元龙作为内应,事倍功半,其中的诀窍和关键,你得掌握好了。”
“父亲尽可放心,孩儿自会处决。”曹昂想了想,又道:“只可惜陈登尚还没有触及核心,无法取得吕布的最佳信任,陈宫也对他戒备有加,不易图之。尤其是这个时间,兵临城下,吕布为了防止他人倒戈,更会秘密监视是否有投敌之人,就更加难以放消息出来了。”
曹操默然点头,说道:“没有大量的攻城器械,难以破城,这些日子以来,还要由你监督军器库的工人,制造器械。”
“是。”
攻城器械一般都难以携带,许都的城防就有许多重型的武器,可由豫州拖至徐州,行程足有千里,运输困难,只能就地取材制作。
曹昂对古代的攻城器械还停留在投石车这玩意儿上面,与现代的坦克差不多,这东西自战国以来就有了,因为发石如雷,又称霹雳车,造投石车是最好的选择。
辅兵已经伐了整整一天的树木,几乎伐尽一林之木,多数用作扎寨的鹿角和帐篷架构,要想制造投石车到变成成品,起码又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他独自坐在露天的山石上,沉思许久,曹操也已回营歇息,一时间寂然无声,唯有旁边的火堆在必必剥剥的响着。
“侯爷,下邳城头的军队已经换防了。”张小五凑到近前,在曹昂耳边低声道。
“嗯。”曹昂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军队都是分批守城的,换防不过芝麻绿豆大的事,并不算军机大事,张小五只是例行公事通报一声而已。
“换了谁?”
“陈登。”
“什么?”
曹昂一惊而起,直坐了起来,追问道:“陈元龙怎得当上守城的将士了?你怎么知道?”
“就在先前城头换防,吕布的旗帜都撤了下去,换上了陈登的旗帜。这是刚刚斥候营发来的消息。”张小五挠了挠头。
曹昂震惊不已,暗想陈登不过是典农校尉,主管诸县屯田等民事而已,军事根本无权干涉,怎得今日吕布会让他来守城,莫非下邳有变?
“这陈登看起来就是一介书生,可能从未领过兵马,居然把城头都插满了自个儿的旗帜,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张小五嗤之以鼻道。
曹昂可不这么认为,陈登是三国屈指可数的智谋之士,此番举动,正是有要事谈论,当即道:“把斥候营都集结起来,我要去攻城。”
“就带一个斥候营去攻城?”张小五吓了一跳,这不送死吗,斥候营虽说都是清一色的精锐骑兵两百名,但攻城战里,拿成千上万也不够填的。
“也不能说攻城,佯攻而已,虚张声势,看看陈元龙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