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夜色深了起来，外边的寒气也是重了不少。赫连羽等三人，也逐渐将话题，转移到了何时返回故土上。

“大哥，现在我们三兄弟，已经重逢。你打算什么时候重返羌山，报仇雪恨？”赫连寒小口小口抿着酒道。

赫连羽眼神一寒，“今晚回去后，我们准备一下。过几日，我们便出发。据我打听的消息，拓跋氏，已经准备建立东黎国了。我们一定要在他们建立东黎国前回去，阻止他们！”

听了赫连羽的话，王恒心中，却是生出了一些其他的想法。鹤山部拓跋氏，便是当年与他们赫连氏争雄的家族。

在击败羌山部后，拓跋氏一统东黎五部，并且带领东黎人发展壮大，其势力，已经从草原与荒漠的交界地带，正式拓展至莫坎贝尔大草原中央，与诸多草原民族争雄。

如今的东黎族，早已不是那时松散的部落联盟，而是具备了建立国家的实力。这一切，都是在强势的拓跋氏家族领导下获得的。

如果这时候羌山部赫连氏的三位后人重返东黎，与拓跋氏家族开战的话，东黎人的建国之梦，可能就要破灭。东黎一族的复兴之路，也会中断。

王恒饱读诗书，知道历史上太多国家与王朝的衰亡，便是由于内部的争斗。

站在赫连氏家族的角度，他们非替父报仇不可。但是站在东黎人的角度，他们现在要去对抗一个带领东黎人走向强大的家族，那其实是拿自己家族的命运，绑架了东黎一族的前途。

王恒放下一块已经到了嘴边的牛肉，道，“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杀掉拓跋氏一族的后果？”

赫连羽自然明白王恒是在说什么，他双目之中精光闪烁，道，“拓跋氏能做到的事情，我们赫连氏也能做到，还会比他们做的更好。灭掉拓跋氏家族，我们三兄弟，就要以羌山赫连氏的名义，带领东黎人走向新的巅峰。唯有这样，才能真正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王恒心中，有些默然。当年赫连氏一族的赫连勃，和拓跋氏一族的拓跋坚，原本是歃血为盟的兄弟。为了东黎五部的一统，两位结义兄弟反目成仇。最终拓跋氏一族胜出，赫连氏的名字，被从东黎人中抹去。

而今，随着赫连氏一族三位后人的崛起，他们重返东黎，必定又将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当年同族相残的悲剧，极有可能再度上演。这一切，都像是历史的宿命一般，无可避免。

王恒顿了一顿，道，“二位兄弟，恕我直言。如今已经进入冬季，明年开春，秦郡的会试便会进行。我深受王氏一族大恩，肩上同样负着为他们报仇雪恨的使命。所以，明年开春的会试，我必须参加。要回东黎，也只有是会试之后，我才能动身。而且，助你们解决掉拓跋家族后，我依旧要回秦郡发展。”

赫连羽沉声道，“二弟，会试后年也可以参加的。毕竟是我们自家人的仇来得紧。这么多年，我跟阿寒不回东黎复仇，是因为当年我们曾有约定，将来我们三兄弟，要一起打天下的。所以一日没找到你，我们就一日不曾回东黎。现在我们三兄弟终于团聚，我就等不及了。王家的仇，都已经几十年了。早一年晚一年报，不一样吗？”

王恒摇了摇头，“大哥，恕我不能从命。王家的仇，自然是早晚都能报。但是我王伯，到底还能活多久，我就说不准了。我深受他大恩，若有可能，我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够看到王氏心学，重新崛起于秦郡。而秦王杨氏一族，也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桌上的气氛顿时有点僵起来，赫连羽加重了语气道，“二弟，虽然你现在已经改姓王，但是你的身体之中，一直流着的，是我们赫连氏的血，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王家的仇，固然重要，但也没有重要到超出我们家族之仇的地步吧？”

王恒眼神，微微冷了一冷，道，“大哥，王伯于我，有再造之恩。我能有今日这番成就，离不开他的栽培。赫连氏和王氏这两个姓氏，在我心中，同等重要，并没有一个孰轻孰重。如果大哥势必要我分个轻重的话，那就是在为难我。”

赫连羽的语气，顿时缓和下来，柔声道，“二弟，大哥绝不会勉强你做任何选择。从小到大，我，爹和三弟，什么事情，不是顺着你？如果你觉得王家的仇重要，那我跟三弟，就先留下来帮你报仇。这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王恒淡淡道，“大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并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也绝不会让你们都顺着我的意思来。我是读书人，不过是按照读书人所知晓的道理做事而已。我也并不认为，王家的仇，就比我们赫连家的仇要重要些。我只是觉得，王伯毕竟还是个大活人。咱做事，还是以活人的事情为重，是不是？”

赫连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自小就读的书比我多，讲道理我怎么都讲不过你。总之我听你的，行了吧？”

赫连寒，脸上显出一种颇为无语的神色，“你们这两个家伙，真是死性不改。这么多年了，你们两个人的性子，还是没有变化。这才重逢多久，又开始抬杠！你们两个，通通给我闭嘴，全都听我的！”

赫连羽白了王恒一眼，“你读的书也比我多，我自然是听你的。就不知道你二哥是怎么想的。”

王恒心中，此时禁不住想笑。这是他们三兄弟之间常见的情形，他跟赫连羽，因为性子都挺倔强，总是少不了要斗斗嘴，吵吵架。每次都是赫连羽让着他，却要摆出一副口服心不服的臭脸。

到最后调和解围的重任，都是落到两个人都愿意信服的赫连寒身上。因为赫连寒生性冷静，不轻易动情绪，凡事都能客观。

“我自然也是听三弟的。”王恒露出一丝笑意道。这不是一句场面话，对于赫连寒，他确实是极为信服的。

赫连寒瞧了二人一眼，道，“大哥，重返东黎的事情，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据我从宗门中打探到的消息，如今在莫坎贝尔大草原的西边，东黎族与山卑族的战斗，已经到了决定胜负的时候。拓跋氏一族，如今是所有东黎人的中流砥柱。如果我们现在过去找拓跋氏寻仇，东黎人与山卑人的战斗，就必败无疑。如果不能打败山卑族，占据他们的矿脉，我们东黎人，终究无法在大草原上立足。还是等过了这个冬天，让拓跋氏带领东黎人打败山卑人后，我们再回去吧。”

赫连羽陷入抉择之中，思索一会后，他挥了挥手道，“那就听你的吧。虽然我们要报仇，但我们身为东黎人，终究还是要以族人的整体利益为重的。这个时候去背后挖自己人墙角，确实不妥。那我们，就等拓跋氏腾出手来之后，再堂堂正正跟他们一决胜负！”

王恒笑着举起了酒碗，“那就这么说定了。参加完科考，我就跟你们重返东黎。”

“一言为定！”赫连羽同样举起了酒碗。

“为东黎人的崛起干杯！”赫连寒起身道。

三人的酒碗，重重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随着这一声响，刚刚的那点不愉快，便烟消云散。

“三弟，你对于重返东黎报仇的事情，怎么看？”王恒悄悄分出一道神念，跟赫连寒交谈起来。

赫连寒叹了口气，“拓跋氏首领拓跋坚，与父亲曾是义结金兰的兄弟。说起来，他还是我们的义叔。只是当年的形势，一山不容二虎。东黎五部统一之后，只能有一位首领。拓跋坚打败了我们父亲，成为首领，迅速统一东黎五部，并顺利攻入了大草原。如今，他们拓跋家族，是所有东黎人的英雄，带领东黎一族走向复兴的希望所在。东黎一族的强大与统一，又何尝不是父亲曾经的愿望？就是为了这个愿望，他才跟拓跋坚一决生死！在这个节骨眼，我们却要回去对付拓跋家族，我的心中，实难抉择！”

“一头是不可不报的杀父之仇，一头是关系到东黎一族胜败兴衰的民族大义，这样的处境，确实难以抉择。”王恒也以感叹的语气道。

“我不知道父亲如果在世，他会教我们做怎样的选择。或许，东黎一族的复兴，才是他最愿意看到的事情吧。可是大哥他，是定然无法忘却这段仇恨的。他是长子，自少年时代起便跟随父亲左右征伐。这个仇，他定然会报的。哪怕因此打断东黎人复兴的道路，他恐怕也是在所不惜。”

“我知道。大哥肯定是觉得他取代了拓跋坚，也能一样带领东黎人重新崛起吧。不过如今拓跋一族，早已赢得东黎人的尊敬和信仰。如果我们杀了拓跋坚，东黎人必会视我们为罪人。人心的向背，却绝非以强力所能扭转。这件事情，日后我们还须细细斟酌。”王恒思索着道。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总之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之我们是定然得回去一趟的。到时如何处置，就见机行事了。”

此时夜色已然极深，三人又说了会儿话，便由赫连羽结了账，旋即便摸黑返回磐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