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镇位于七里海畔,民风彪悍,文化底蕴深厚,每年都由周、郑两大家族出资,李、武两大家族维持秩序,于农历八月十八至二十,在镇子上举行庙会活动。活动丰富多彩,除成帮结对的信男信女到海云寺烧香敬佛外,还有环镇赛马、比武招亲、搭台唱戏等诸多项目。届时四邻八庄的宾客蜂拥而至,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颇显这镇子上人气高涨,好不热闹。
十年前的农历八月十八,辰时刚过,比武招亲的海北镇姑娘石金花和武齐国的排行大哥武齐祉,在镇里的十字街口所设的擂台上,各自使出家传的长拳招术较量起来。女一招“嫦娥奔月”,男一招“风雷滚滚”,女一招“玉兔杵米”,男一招“金鹰掠食”,女一招“吴刚捧酒”,男一招“白猿献果”……双方有来有往,有击有破,缠打酣斗,毫不留情,一时间台上拳风飕飕,腿影翻飞,台下的喝彩声,不绝于耳。
突然,随着“乓”的一声枪响,周家兴饭庄的老板、周彩霞的七堂兄周彩南窜上了擂台。他右手拎着一把二十响的王八盒子,左手摸着他那鼻子下又黄又稀的八字胡儿,牙一呲,嘴一撇:“停、停、停,别打了。我们周家出钱办庙会,看的不是花拳绣腿,而是笑傲江湖的真功夫。”他感到很得意,说罢转身面朝台下,右手的枪高高扬起,笑眯眯地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呀?”台下的观众鸦雀无声,叫这个搅屎棍子扫了兴,只是惧怕周家的势力,敢怒不敢言罢了。这小子近几年经常和天津卫的一帮流氓地痞鬼混,学得在官府面前极力献媚,在平民百姓面前狐假虎威,真不是个东西。主持人郑纯的长子郑天罡一看周彩南来搅局,没了主心骨,赶紧跑到镇南面赛马会场去找老爷子李万超。
“周彩南,你别像狗似的在这儿‘汪汪’乱叫。”武齐祉左手食指轻抵右掌掌心,顺势抱拳示意失礼暂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周彩南的面前,义正辞严地道:“你现在走下台去还来得急,畜牲四条腿走路,你毕竟是两条腿走路。不然的话,别看你手里拿着一把破枪,在我眼里连个烧火棍子都不如,我准让你爬着走。”
“武齐祉,你竟敢骂我是畜牲,我这就叫你滚下擂台,到奈何桥上逛风景去,你信不信?”周彩南气急败坏地一手抓着武齐祉的左臂,一手用枪口顶着武齐祉的脑门儿。
“不信!周彩南,我要打死你比掐死个鸡还容易,你别嚣张得过分。”武齐祉性格倔犟,毫不退让。
“当心,齐祉哥!”站在一旁的擂主石金花莺声提示,一副关心的样子。
“哎哟嗬,没咋地就心疼了,我叫你招亲,我非叫你个臭丫头片子招个瘸脚大仙不可。”周彩南说着,枪口转下“乓”的一枪朝着武齐祉的右脚打去。
周彩南的枪快,武齐祉的动作更快。他忙撤右脚,不光躲过了子弹,而且顺势左腿一弓,一晃身形,双掌使出了一招“推窗望月”,正中周彩南的前胸。
周彩南被打得“噔、噔、噔”后退十步有余,差点儿来个仰八叉。他狗急跳墙,没待身形站稳,又“乓”地开了一枪,朝武齐祉打去。
武齐祉没有倒下,是一支镖“嗖”地从台下飞来,正打在周彩南的弹夹上,他的枪受到强烈震动,枪口偏了许多,子弹朝远方飞去。随着镖与弹夹撞击的声音响起,一位四十多岁、短衣打扮的壮年汉子,呈“鹞子冲天”之姿,身形由台下飞掠到台的上空,并在空中使出了“二脚”的脚法,右脚踢周彩南的枪,左脚踢周彩南的软肋,使他手里的枪“啪”地一声落在了擂台上,人也“噗通”地一声倒下了。这壮汉不是别人,正是武齐祉的三叔,武齐国之父武福海。
武福海不只镖法、轻功了得,形意拳的“劈、崩、钻、炮、横”小五形和动物十二形也练到了一流地步,武功堪称上乘。他朝着倒在擂台上迟迟没有起来的周彩南哈哈一笑道:“周贤侄,快起来。我站着不动,你朝我的身上打十拳,一则让你消消气,二则也算代齐祉给你赔个不是。”
“当真?”周彩南一骨碌爬了起来。
“当真。”武福海坚定地点点头。尔后,他扎好马步,气沉丹田,准备迎击。练武之人讲求的是内练气,外练力,既要有很强的击打能力,又要有足够的抗击打能力。
周彩南嘻嘻一笑,站稳身形,使出吃奶的劲照着武福海的胸部、腹部就是连发五拳。他见武福海身形未动,面不改色,便气不打一处来,遂后退十余步,助跑出拳击打。十拳打完了,武福海仍像柱石一样纹丝不动,也没有一点点疼痛的表情。这下他那种更加臭不要脸的劲儿上来了,后撤一步后右手的直拳再次往武福海的腹部冲击。
武福海心想:这小子真不讲诚信,打完十拳还打,看来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他真的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于是,他挺胸收腹,生把周彩南冲来的拳头牢牢地吸住了。周彩南一次次拼命用力拔拳,却都无济于事。
“周贤侄,你快坐下歇歇吧。”武福海仰天长啸,变挺胸收腹为挺腹收胸。周彩南抽拳之力过强,根本无法定身,只听“噗通”一声,给周彩南来了一个着着实实的大屁墩儿。台下观众都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窃笑起来。
“好你个武福海,你是上梁不正,就别怪我这个底梁歪了,我非给你穿两窟窿不可。”周彩南颇感丢人现眼,越发恼羞成怒,起身抄枪,欲向武福海射击。
武福海见此情形,怒火陡生,“嗖”地一下来了一招“金猴出洞”,鱼跃平行,一手拧过周彩南的右肘,一掌切向周彩南的右腕关脉,疼得他一抖搂手,枪再也拿捏不住,飞落地上。一招得手,再不留情,未待“金猴出洞”一招使老,他顺势又使出了“金猴爬杆”招术,身形往上飞行,飞到一定高度时又俯身下落,拳袭周彩南的背后,差点儿给周彩南来个大马趴。就在他还未站稳时,武福海的“金猴倒绳”已经使了出来,拳头像雨点儿似的砸向他的后心,周彩南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在地,晕死过去。
在台下看热闹的胡魑、魅、夏魍、管魉,是周彩南由天津卫请来的四个狐朋狗友,一见周彩南中拳倒地,全都“噔、噔、噔”地跑上台来,分四角站位,将武福海围住,并操着浓重的天津卫口音异口同声地说:“你妈光天化日之下伤人害命,若不教训教训你,你他妈的不知道天津卫还藏龙卧虎呢。”
“好!你们就一起上吧,几个是非不分的东西。”武福海怒火未消,以一脚为轴,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巡视,最终的着眼点正是站在擂台边缘的胡魑:“你们还不动手等待何时?”武福海不了解天津卫人的臭毛病,他们一个个的都怂得很,有心惹事,没本事扛事,一见着硬角色只会拿话唬,唬得住就唬,唬不住就跑,临跑时还得给对方撂句话:“你等着,别走,我回家找我二哥去。”
胡魑一看再不出手就太栽面儿了,便伸出右手,一招“黑虎掏心”朝武福海打来。武福海伸出右手,拳臂虚按,左手拳直向胡魑的腹部打去,来了一招钻拳,打得胡魑“噔、噔、噔”地后退数步,仰面倒向台下。站在东方位的魅、西方位的夏魍和北方位的管魉,一见站在南方位的胡魑中拳摔下台去,三人硬着头皮一同朝武福海袭来。武福海听风辩位,就好像后脑勺儿长了一只眼睛似的,疾撤打中胡魑的左拳,哈身来了一招“肘锤”,正打中管魉的腹部,疼得管魉手捂着肚子、猫着腰“哎哟、哎哟”地直叫。接着,他右手崩拳以直捣黄龙之势,袭击魅的后胸,打得魅“哎哟”一声,身形往前快速栽去,恰巧正与西方位袭来的夏魍撞个满怀,俩人来了个“热吻”,双双罗倒在台上。
“哈哈,就你们这点儿三脚猫、四面斗的功夫也敢上台?我看你们不是酒盅,上不了台面儿,纯是夜壶,只能放在不显眼的地方。”说罢,他像装车撇麻袋似的,把管魉、魅、夏魍一一撇到台下。将这四人由打倒,到撇到台下,武福海没用上撒泡尿的工夫,而且招术精妙,动作娴熟,台上、台下的众人能不鼓掌叫好吗?一时间雷鸣般的掌声、叫好声,振耳喧天。
观众是观众,周家是周家。武福海打了周彩南及其四个酒肉朋友,如同捅了马蜂窝。十几个端着汉阳造儿长枪的人,在周彩霞的四堂兄周彩强的带领下,跑上擂台,将武福海、武齐祉叔侄和前来比武招亲的石金花团团围住。武家叔侄也不示弱,各自手握四枚钢镖准备迎击,就连局外人石金花也抽出了系在腰间的软鞭,准备和武家叔侄共患此难。
周彩强一挥手中的短枪,阴阳怪气儿地道:“嘿嘿,连周家的人你们都敢碰,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全把他们绑了,撇进七里海喂鱼。”“我看你们谁敢动,动我就先宰了周彩强这小子,拼一个够本儿,拼俩赚一个。”武福海“嗖”地一下窜到了周彩强的对面,右手的两枚钢镖对准了他的前胸,左手的两枚钢镖对着端长枪的人不停地晃动,毫不畏惧地喝道。一场血腥事件,如同箭在弦上。
“住手,都给我住手!”李万超在郑天罡的引领下“噔、噔、噔”地跑到台上。他五十七、八岁的年纪,白须白发,但身形健硕,声若铜钟:“周彩强,你们这是严重地搅局、蛮横的行为,请你立即安排人手搭着周彩南、带着你的人滚下台去,否则镇法伺候:把你们一个个装笼沉水。”李万超的话在这镇子上无人敢违,抛开他祖上在前清时出过举人和他本人德高望重、时任保长不说,他的长子李玉栋在天津国民政府供职;他的次子李玉梁留学德国,学的是军政专业,回国后不愿在政府机关做事,于天津小白楼中学任教,据说还是个地下党的头目人物;他的三子李玉才是河北直隶中学副校长,文章写得好,人脉关系广。
周彩强听到李万超的训斥,好像接到圣旨似的,迅即命人搭着周彩南,带上他的人灰溜溜地滚下了台。只是临下台时他瞪了一眼武福海,甩了一句话:“穿长袍没有会不上亲家的,咱们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大步流星地朝台下走去。比武招亲场上恢复了平静,留下了主持人郑天罡,李万超便急忙赶回镇南的环镇赛马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