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之西,昆仑山外之山。
火焰山,离火峰。
一团耀目的明黄色遁光,在离火峰外堪堪落下。正是李白,和火红拂,连天雪那一人一兽。
才一落地,一股炽热无比的气息扑面而来。连天雪的蓝瞳一阵剧烈收缩,立刻无力的趴在地上。地上的炎热传来,让它无处躲避,喘着粗气,如同脱水般的呻吟。
那连绵成林的火云桑,密密麻麻,枝叶赤红,比秋枫更艳。叶子形如火焰的苗头,似乎还腾腾燃烧,几不可见的泛着火光。上面有奇虫焰头蚕,身长三寸六分,微微透明的赤红色。
焰头蚕正不停的咀嚼着火云桑叶,一片诡异的沙沙声,从炎热的腹地,隐隐传来。
“终于到了!”李白自顾自的说了一声,不自觉的摧动庚金剑气,逼退侵袭而来的炽热。看了看半死不活的连天雪,一阵摇头。
“恩公,不知你在此处,可好?阿白已经岁月痴长,不是当年孩童了。你见我今日,也应能慰藉初怀了。”李白骋目眺望,那红遍万山的火云桑,让夕阳都失去了颜色。出神间喃喃而言的这番话,有无限怅然和追思,不知究竟说给谁听。
蓦然间,李白好似想起了什么,瞬间收回了心神。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看向连天雪。
“我知你深具灵性,不愿离开这个女孩。可是,这少女中了火毒,不到此地,不消多久,便会神髓枯竭而亡。你应明白我意。”李白煞有介事的对着连天雪说道。
连天雪似乎真的明白,努力抬起头,重重的点了几下。
“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我姑且试试救醒她,让她从此在此将养伤势吧。余生如何,全看机缘了。”李白话语间,有深深的悲悯和不忍。
抬手掐动法诀,丹气盈盈而出,如泉水般隔空渡入火红拂的泥丸。心识随之聚敛,随着丹气进入火红拂泥丸中,查看情况。
谁料心识方入,便被一股剧烈的灼伤感逼退。好生诡异的痛感,虚无的心识,却感受到了如同肉体般的疼痛。灼烧神髓的火毒,果非虚言。李白脑门一阵微汗,立刻收回心识。
看着那浑身赤红的少女,李白一阵心惊:她应该经历着怎样的痛苦。心头电转,丹气更盛,毫不吝啬的从火红拂泥丸渡入。丹气如清流,缓缓压入燥烈痉挛的筋脉。
火红拂忽然一声无意识的轻吟,眼睛还未睁开,便又再次昏迷不醒,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连天雪身上大汗涔涔,如同被融化了一般,满眼痛苦的神色,努力的支撑着看着李白施为。
“住手!”一声爆喝突然在火云桑里炸起,是大食的语言!
一个几乎赤裸的淡红色身形弹射而起,凌空飞来。头发干枯披散,毛发张狂,都是鲜艳的红色。如此形象,似乎火神临世。
李白心头一惊,立刻收住丹气,催动剑诀防备。仓促的转换,让气息一窒,血气汹涌。
“嗯?!火神恩公?!是你吗?!”李白心识一动,遥遥看到了那脑门上的火焰纹,那是印在他心里的标记。那如火神般威猛张狂,却又依稀能辨的面容,是他生平仅有的几个无法释怀的音容之一。
“火神恩公?!我是阿白!”李白激动无比的大声喊道,眼角热泪横流。
能有何事,又有何人能让大唐诗剑仙,至于此?
眼前之人,李白称作火神恩公,可他在西域还有一个称呼,拜火教的妖人!
李白本是汉人,祖上行商漂泊,所以出生于西域的碎叶城。然而,李白天生不凡,生下来通体雪白如脂,异于常人。父母以为先天不足,也未曾特别在意。然而,八岁那年,通体生出明黄的光芒,随之昏迷不醒。李氏一族以重金遍访名医,都无法救醒。
直到一天,李白的叔父偶遇这位大食异人,自称火神之使。无意说出这番情形,他便要求前往一试。
一见李白,便不自觉的说道:“此金精谪世也,有刀兵之天气。如今年岁渐长,又久处西极金气旺盛之地,才无主而发,伤了心神。也得亏遇我,独独能以无上真火,克制此气,还他神识。既是机缘,我当全力而为。”
那大食拜火教异人,从泥丸的火焰纹中,催动诡异的真火,花了整整三日功夫,心神憔悴,终于救醒了李白。李白从此有了一个表字,太白。
并在盘桓修养的期间,教于李白真火炼金之法门,用以此后克制天生的金气。那种玄妙的异域功法和对道的解读,同于阴阳五行,却又异于中土道家,却让李白对此后的仙道,有了非常之悟。不夸张的说,李白剑道之今日,有他一半的功劳。
那几日的相处,大食异人的倾囊相授和爱惜之情,不单是救命之情,任是那一件,都在李白童年的心中,刻下深深的烙印。李氏全家,尤其是李白,将其敬若神明,李白更是呼作火神恩公。
此后分别,再无消息。李白为了压制天生金气,离开西域,一路进入中土,机缘之下,更是踏入道家仙道。最后一次听说火神恩公,却是在他中了火毒,进入离火峰之后。他多次徘徊而来,都不曾寻觅到踪迹。
而此刻,随心而为的救人之举,却让他再次见到了那个身影。
那火神模样的人,已经顷刻飞至近前。却是落下身形,驻足不前,似乎与李白隔着一道无法看见的鸿沟。
“火神恩公,是我!我是阿白!李白!您可还记得?!”李白大声喊道,惊得连天雪一阵不知所措。
那火神满目迷茫的扫向李白,瞬间闪过一丝异样,却又立刻沉重的晃了晃头,转而看向昏迷的火红拂。
“啊!啊!”连连怒吼,目光如燃,似乎有惊天的愤怒无法发泄。片刻间,又老泪纵横,未及划下脸颊,便被热浪蒸发。
“是我的气息!谁?!是谁又伤了我女儿!”火神心痛无比的大喊,如同屠心。
李白闻言,大惊失色。这火红拂,竟然是火神恩公的女儿?随心而为的一件事,却无意间,总算为恩公作了些什么。心头无由的,一阵释然。
“呼!”一股灼热无比的气息腾空而降,随之,氤氲的火云在火红拂身边生成,立刻摄住她凌空而起。
李白心识一动,却是那火神正掐着法诀。便按下警惕的心里,随手挥出层层剑芒,只道道护在周身,斩断难以忍受的灼热气机。
那火神伸出指甲卷曲而又干枯的手,颤抖的抱着火红拂,泪如泉涌。
天心为何如此弄人,让这对凄苦难逢的父女,却在这人间炼狱重逢。
李白看着那已然苍老的火神,听着他歇斯底里的怒吼,心头通彻!
如此的人间团员,是喜?是忧?
“痛煞我也!”火神仰天悲啸!
“咔嚓!”那火神的眉心处,火焰纹中,射出一道犹如霹雳的火光,里许内的火云桑瞬间化为齑粉!随之,火云绕体而生,顷刻消失在火云桑深处。没有给李白一个眼神,就此再次消失。
都道人间重逢好,却有斯人苦重逢!
李白青衿迎着热浪,猎猎有声。火云桑的焚烧味道传来,如同辣椒一般呛鼻,终于让他回了神。
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连天雪,李白无由的一声叹息。
“我不想多见人间苦情,便将此事圆满吧。”李白怅然若失的舔了下干瘪的嘴唇,轻轻说道。
话音刚落,便掐动法诀,带着连天雪,直直飞向昆仑山方向。
一人一兽,曾经是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从今以后,却要一在离火之峰,一在冰雪之巅。纵然之前有多坚决,此刻却注定了,冰火两重天。
冰火两重天,深情地老天荒不能见!
大漠戈壁中,依旧是商旅古道。
夕阳几乎落尽,一众人和事,也被晚风轻轻拂散。茫茫人间路,一切好似从此无痕。
晚风,夕阳,胡马,有男女佳人,并辔而行。
谈话间,两人都是神情流转,似乎回忆着一场惊心动魄的事。
”师姐,那莫青红又是谁?!“重华眼神中都是好奇。对于诗剑仙说起的这个名字,他打心底想问个明白。毕竟,又能有几人,能和诗剑仙,以美酒对赌。
”莫青红吗?其人非仙非佛,非胡非汉,是中土化外之地的一位奇人。“碧湘茹随口接道。
“不是汉人?“重华有些奇怪。
”不能说不是汉人,只能说不算汉人。”碧湘茹纠正道,重华更加疑惑了。
“你可听说过九牧之城?”碧湘茹问道,转头看向重华,重华不迭的摇了摇头。
“莫青红,就是九牧九城中的王,掌握着世俗间一股庞大的力量,却有兵家顶尖的修为。”碧湘茹再次解释道。
可她的解释,却让重华越来越迷惑。
“九牧九城的王?九牧之城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呢?“重华刨根问底,穷追不舍,完全忘了碧湘茹刚才说过,要在天黑前,找个合适的落脚之处。
”师弟,我们尽量快些,边走边讲吧。“碧湘茹看着重华无意间放缓的速度,催促道。
暮色深沉,大漠中,寒气渐生,有着与春天不相称的寒意。
离火峰上恨,
九牧城中王。
若知相逢苦,
只愿长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