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猛的飞禽与凶狠的胡人一样,天生就有着桀骜不驯的野蛮与暴戾,但只要你有足够慑服它的武力,再辅之以必要的诱惑和关切,再不可一世的高傲都有俯首帖耳的驯服之时。如今金雕已认了它的新主人,而那胡奴,也快了吧。
刘越轻轻转动了一下腰和腿,略略舒缓了一阵因久趴而生出的酸楚和麻木。这一晚上看的太多,想的太多,但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却比太多还要多。
从答应支雄前来营救夔安和桃豹的时候开始,刘越第一时间就把解决这个困局的眼光投向了刘曜的身上,他深知只有摸清这个策划者和组织者的动机和行为,才能在适当的时候随机应变地制定出自己的行动方案。毕竟自己这边的力量太过微弱,摆在自己面前的除了避实击虚、扬长去短、四两拨千斤这类以小博大的办法之外,就只能是以区区两人正面抗衡数十骑匈奴骑兵了。
但就算自己和拓跋金刚自信有以一敌十的勇武,也决然逃不过以卵击石、螳臂当车的自寻死路之局。是强者,自当碾压;是弱者,须知苟且,这才是生存的真正智慧。
在随机应变这个英明的四字方针的指引下,刘越与拓跋金刚在宵禁之前就出了离石县城,两人日夜兼程赶到谒泉山下时,刘曜的驮队已经在山道上驻扎了三天三夜,或许是在等左国城的指令,或许是在休整歇息人马,又或许是在数着大陵祭司的日子,总之,刘越终于如愿以偿地远远缀在了两支队伍后面,一支是载着财货和囚车的驮队,一支则是行踪隐秘,装备精良的铁甲雄骑。
在接近大陵文谷的时候,刘曜让三个护卫引着驮队藏进了文谷北面的丛林当中,自己跟呼延颢则押着囚车,领着骑兵悄然接近了茏城。
刘越原以为刘曜是想利用囚犯冲击茏城,然后再率骑兵进剿,于混战中拨乱反正,从而攫取中部部众的好感和诰升爰的领导权。于是他和拓跋金刚暗暗蓄积力量,随时准备在浑水中将夔安和桃豹两条小鱼捞走。
谁知刘曜一行才接近文谷便被诰升爰安排在此巡逻的骑兵发现,于是他改变策略,以囚犯为引,污蔑大陵勾结盗贼劫掠财货,煽动观礼的各杂胡部落与中部都尉对抗,企图强行击杀诰升爰吞并中部部众。刘越虽见情况有变,但也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乐得有乱中取利的机会。
一片大好形势随即在刘宣的出现后变得急转直下,刘宣以左贤王之尊,一手打散了刘曜的武力攻势,另一手却将清白和名份重新戴到了右贤王的头上,一举消弭了匈奴内部自发兴起的内斗,彻底重构了大陵瞬间崩塌的平静。水一旦澄清,鱼也就不好摸了,刘越无奈之下,只得启用金雕探查出刘曜财货的位置,让拓跋金刚前往袭取匈奴的纳献,企图通过外力再造人为的混乱。
刘越把长枪靠在巨石的后面,伸手从地下捞起一张长弓,搭箭在弦,锋利的箭镞所指之处,是茏城祭台上那一面呼啦啦飘扬的青狼旗。只要拓跋金刚那里一有动静,自己就发箭射落青狼旗,一边被劫,一边落旗,刘曜和诰升爰双方必然再起猜疑,重燃怒火,刘宣苦心的劝慰也将因此尽数落空。
刘越搭着箭等了老半天,却怎么也没有听到文谷北面的丛林中传来任何异样的响动,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脸朝茏城的方向看去,只见早已平静下来的茏城里气氛更显安宁祥和,原本汹汹而聚的诸部杂胡已经开始成群结队地与刘宣三人拱手作别,诰升爰的骑队押着囚车已然走远,呼延颢的黑虎骑也在他的指挥下渐渐隐入了暗夜之中。偌大的茏城空荡荡的,只有祭台上的刘宣等人还在彼此交谈着,几个精干的护卫稀稀拉拉地按着刀站在台下,个个脸上都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无聊模样。
该死的拓跋金刚怎么还不见行动?!刘越在心底恨恨地骂道:再不弄出点动静来,等茏城的人都散尽了,自己这边可就没办法再掀起半点风浪了。正焦急时,刘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他迅速提枪在手,霍然转过脸去,拓跋金刚那张丑陋的面庞顿时出现在眼前。
这鲜卑胡奴见刘越愤怒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摸了摸那颗沾着草叶的榆木脑袋,讪讪地朝他笑了笑,咧着嘴轻声说道:“三个胡人,十几个箱子还有几辆马车,弄起来比较费事,时间用得长了一些。”
“动静呢?动静呢!”刘越黑着脸低声吼道:“我跟说的,让你弄出现动静来,动静呢?!你这悄无声息的就把事给办了,谁知道你是在抢劫!”
“啊…真,真要弄出动静来?”拓跋金刚丑脸一垮,哭丧着脸嚷道:“你让我弄出点动静来,我还以为你是让我多抢一点呢。我,我把他们的财货都给劫了,还把那三个匈奴人的脖子扭断扔到文水河里了。”
“你!”刘越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一脸无辜的拓跋金刚,气得直哆嗦的嘴唇抖动着却想不到一个词来训斥他。都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话就是搁在千年之前也能称得上是一句至理名言。
“唔,人怎么都散了?!”尴尬地四处躲闪着刘越刀子一样眼神的拓跋金刚朝茏城那边瞟了一眼,当即瞪着双牛眼大惊小怪地叫道:“我们要救的那两个胡人呢?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
刘越没好气地瞪了拓跋金刚一眼,他决定在他气还没消之前不与他再多说一句话,太可气了,这次出门一定是没看日书,竟带了这么个没一点眼力的蠢奴。
刘越闭着眼长长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想要将拓跋金刚暴打一顿的冲动,脑海中的思绪却飞一般转动起来:这次没能趁乱将夔安和桃豹救出,以后像这样难得的机会就会越来越少了。
眼下所有的囚犯都被大陵的诰升爰接收了,他们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最大可能就是被押往晋阳,因为盗匪们劫的是匈奴送往晋阳的财货,且诰升爰自己也在这场混乱中被卷进了勾结匪徒的传言里,将他们送往晋阳,既能向东嬴公表现出自己对纳献的诚意,还能替大陵洗去遭人诬陷的不白之冤。
如果诰升爰真存了这个心思,那么自己想要救下夔安和桃豹的可能将会微乎其微。大陵紧临晋阳城郊,只需一骑传信,东嬴公的并州精锐半天就可以开进城来,一旦囚犯们被并州精锐接手,自己估计也就只能在晋阳城城头上远远地看一眼他们两个的头颅了。
所以,要想救人,只有一个地方,一个机会,一个可能,那就是夜闯大陵城,面见诰升爰。
但是,自己只不过是个声名狼藉、人微言轻的离石纨绔,与大陵既隔着州郡,还跨着种族,又有什么资格让一个统帅大小六千余部落的中部都尉,拥有虚连题氏尊贵血脉的匈奴右贤王愿意放下身段来接见自己呢?
“被你劫下的财货放在哪里?”刘越看了苦着脸蹲在自己身边的拓跋金刚一眼,沉声问道:“他们要是搜起来,不会被找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