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刘曜见头顶上那群杂胡个个兴奋得引弓欲射,忙高声大叫道:“出门在外无非为了求财,你和你的族人既在并州地面活动,又何苦要把刘都督与东嬴公一并往死里得罪呢。”刘曜驱马在原地踱了几步,返身指着山道上的马队接着说道:“你从这里挑三匹马,马上的财货也归你。出了岭后我们两不相干,这里的事我也决不再追究,你以为如何?”
“三匹?!”句渠梁冷哼一声道:“汉人里有句话:人心苦不足,得陇还望蜀。我自打得到消息后,领着部众在这足足守了五天,打退了六拨同样想占据这条山路的同道,战死了七个精壮勇猛的族人,为的可是你整个马队的财货,而不仅仅是你想要施舍的区区三匹之数。”
“没得再商量的余地了?”刘曜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留着你的那些筹码到地下去和死人商量吧!”句渠梁不耐烦地一口回绝了刘曜的讨价还价,提高声音大叫道:“放箭!杀死他们,一个不留!”说完这句,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忙接着吼道:“小心别伤了马!”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岩壁上那群持弓的杂胡顿时显得迟疑犹豫起来,山道原本就狭窄,道上马又比人还多,受惊之下更是四处乱窜没个方向。为了不伤着马,他们一个个虽搭着箭开着弓,却不敢由着性子一顿猛射,这也给了处于箭矢攻击范围之内的刘曜等五人一个难得的喘息机会。
刘曜等人早就下了马,从骑以马体为掩护,紧紧地护在他的身旁,四柄锃亮的环刀全力舞开,片片寒芒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刀网,全力抵御着稍显稀稀拉拉的箭矢攻击。刘曜表情凝重地看向方才第一箭射出的方向,那个叫句渠梁的杂胡虽不断在发号施令,但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露面。
这人是这次袭击中遇到的最大威胁,刘曜不由自主地又低头看了眼那枝射在石板路上的铁箭,他自己向来以箭术见长,年二十余就能一箭射穿二寸厚的铁板,虽说能取得这种成绩和所用的材质有关,但他对于箭术的运用与认知却实实在在地远超常人:这个自称句渠梁的胡人绝对是一个箭术名家,单单这手没石留羽的技艺就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这射术与自己相比恐怕是只强不弱,如果此人趁己方分心遮挡乱箭时出手偷袭,自己五个十有八九就都要折在这里了。
冒险冒到这里也该收手了,否则若真来个弄巧成拙那就太可笑了。刘曜轻叹了一声,伸手从背后拔出一支涂着红色翎羽的箭枝,轻轻搭在手中的大铁弓上,开弓朝天射了一箭,这箭离弦而出,带着一声尖利的长鸣扑向半空,只一闪便消失了踪迹。
鸣镝!这是对方用来传递信号的鸣镝!隐身在岩壁中的句渠梁闻声大惊,刘曜此时射出鸣镝一定是在向外示警,这样看来,在薛公岭中护卫这一批财货的绝不仅仅只有眼下的这区区五骑。事态紧迫,绝不能让他们的援军在自己将货物抢到手之前赶到这里!
句渠梁心中一横,他郑重地从箭囊里抽出两支沾着乌头的箭枝一把搭在弓弦上,微眯着眼瞄准了正在山道上挥刀格挡箭矢的那个领头的汉子,力贯双臂将一张三石的铁胎弓拉成满月,弓弦响处,两支箭一前一后电射般朝刘曜凶狠地扑去。他决定用自己最有杀伤力的绝技一举击杀刘曜,为这次精心设计的抢劫提前锁定胜局。
刘曜虽身处箭雨当中,但四骑护卫在身旁给他分担了几乎所有的压力,他将鸣镝射入半空后没多久,一阵纷乱而又沉重的马蹄声顿时从头顶上方的岩壁四周传了过来。
“呼延颢的人马动作好快!”刘曜不由得暗中赞叹了一声,他微微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岩壁上看去,隔着斑驳的枝叶和杂草丛,只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彪悍骑士手提环刀正与那群持箭伏击自己的杂胡混乱地斗在一起。事态的发展总还是跟着计划在走,刘曜心中暗舒了口气,只要呼延颢他们将这群盗贼放走三两个人,自己这一趟任务就圆满地完成一半了。
就在刘曜因此分神,略略放松了警惕的一瞬间,句渠梁射出的两支铁箭带着死亡的气息已极速飞到了他的身前,基于对危险最本能的躲避,刘曜将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右手顺势拔出佩刀往前格挡拦击。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杆箭头上泛着乌光的铁箭与刀锋强势碰撞在一起,霎时迸出一溜细小的火花。
刘曜铁青着脸只匆匆瞥了被撞飞的第一支箭矢,紧随其后的连珠第二箭带来的志在必得的杀意便如跗骨之蛆一般直朝眉心逼来。连珠箭是一种一弦两箭的特殊控弦方法,他不同于一弦一箭依赖手速的连续射箭:三石弓下的连珠第二箭除威力不会小于第一箭之外,更会紧随头箭而出,诡异刁钻得让人防不胜防。
刘曜招已用老,挥出格挡的佩刀无力再毫无滞碍地回身护主,就在他亡魂大冒地眼睁睁看着那支铁箭就要刺入眉心之际,护卫在他左边的一名从骑暴戾地大吼了一声,魁梧的身躯猛然往刘曜的身前一撞,肉墙一般的躯体顿时堵在了箭矢的正前方,随着噗的一声闷响,箭矢深深地钻进了从骑的胸膛,带出一声沉闷的痛呼,一股暗黑的血水。
“呼延颢!分几个人过去把那片石梁围了!”刘曜将那名全身抽搐的从骑轻轻放在地上,抬起头咬牙切齿地大声吼道:“把那弓手给我抓过来,不论死活!”
经过一场混战过后,山道上总算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有山石草木间胡乱插着的箭矢和几个趴伏着倒毙在地的尸身还在无声地讲述着这里刚刚发生的惨烈故事。刘曜半跪着坐在地上,身侧躺着一个手足犹在微微抽搐的精壮骑士,脸色平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这人中了乌头毒,活不成了。”一个高鼻深目、将军装束的壮硕汉子站在刘曜的下首,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个垂死的护卫,恭敬而又严肃地说道:“少将军,你这样做太冒险了,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回去怎么跟都督交代。”
“无妨的,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刘曜轻轻拍了拍那个濒死的从骑因扭曲而僵硬的脸,站起身来,转脸问道:“呼延颢,这边情况如何?”
“毙敌八人,逃走六人,失马及财货两驮,其余无损。另伤马五匹,轻伤三人,死亡”被称为呼延颢的将装汉子说着,朝刘曜看了眼,继续道:“一人。”
“那名弓手呢?”刘曜淡淡地问道。
“尚在追捕中。”呼延颢沉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