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刘司马三思,”穆扎里听了这话,原本沉闷的语气陡然变得强硬了许多:“平城到西河不过山岭之隔,东嬴公和西部大人也早有兄弟之约,刘司马如此一意孤行,难道就不怕引来临头之祸吗?”说到这,穆扎里停顿了片刻,轻叹了口气道:“刘司马对待朋友固然有情有义,但又岂能因一己之私而蔽人手足之情呢?!”
“有没有祸事临头我不知道,但你说起手足之情,刘某倒有几句话想要请教。”刘越嘴角边扬起讥诮的弧度,慢条斯理地说道:“拓跋力微之后,沙漠汗早已亡故,按照你们的风俗是兄死弟及,拓跋悉鹿、拓跋绰随后继位自然是名正言顺,但自从拓跋绰死后,其弟拓跋悉鹿并未执政,鲜卑拓跋部大酋之位不仅绕开了拓跋沙漠汗这位最小的弟弟,也绕开了他的长子和次子,落到了第四子拓跋弗的头上。”
“更让刘某惊叹的是,拓跋弗在位一年就英年早逝,大酋之位又传奇般地回到了他的叔父拓跋悉鹿的手中。”刘越目光灼灼地盯着穆扎里,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拓跋悉鹿执掌拓跋鲜卑不足一年,便将部落一分为三,让兄长沙漠汗的两个儿子与自己各占一方,然后又大张旗鼓地搜寻起他的第三个儿子来,刘某倒是好奇地问上一句,你们这么着急地想要找他回去,难道是想要给他裂土分疆?”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穆扎里惊骇地看着刘越,黝黑的糙脸上紫中透白,他失声叫道:“是,是三郎跟你说的?”
“你家大酋更迭又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隐事,我又如何不知?”刘越轻笑一声道:“我还知道,拓跋蓝和拓跋弗是拓跋沙漠汗在洛阳作质子时和晋人女子兰氏所生,两人素来不受鲜卑部落中大小首领喜爱,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拓跋弗能从拓跋禄官手中截下大酋之位,但他因此而盛年早卒,难免不让外人心生遐想。”
“这些原本都是你拓跋部自己的事,我无意掺和其中,但拓跋金刚是我的朋友,如果他真是拓跋蓝的话,他既然宁肯留在我家也不愿回返北方,那我也就不得不做一回螳臂当车的蠢事了。”刘越摸了摸自己下巴上有些发硬的胡茬子,喟然叹道:“虽说,但兰氏的两个儿子一死一逃,拓跋部的三位大人真的还要赶尽杀绝吗?”
“事情绝不是司马所想的那样,”穆扎里紫白相间的脸色略略缓了缓,他瞪着双牛眼看着刘越,过了好半天,咧了咧嘴道:“刘司马担忧三郎回到部落的安危,穆扎里对此十分感激。穆扎里原是沙漠汗的部将,也一直在他身边担任亲卫扈从,在整个拓跋部,除了三位大人之外,没有人会比我更在意三郎的生命安全。”说着,穆扎里郑重其事地朝刘越点了点头,沉声道:“司马将三郎视为朋友,而我,却将三郎奉为最尊贵的主人!”
“你这话我信。”刘越深深地看了穆扎里一眼,展颜一笑道:“但你的话并没有消减我心头的疑惑。”
“司马既是三郎的好友,穆扎里在此也就不讳言了,我拓跋部落的事外人看来的确多有反复,刘司马有此怀疑倒也是人之常情,但事实上,各部大人并没有为了接掌大酋之位而彼此争斗。”穆扎里轻舒了口气道:“四郎之所以能代东部大人接任大酋之位,主要是因为他聪哲大度,为诸位父兄所看重,加之他是兰氏所生,又得到了卫辅相的全力支持。”
“四郎担任大酋期间,我拓跋部政崇宽简,百姓怀服。”穆扎里神色黯然地接着说道:“只可惜天神不佑其福,践位一年便盛年早逝。卫辅相见他子嗣尚幼,更有叔父在世,于是说服部落诸帅,复立东部大人拓跋禄官为大酋。”
卫辅相?!虽然对穆扎里的解释自然是将信将疑,但他话语间提及的一个人名却引起了刘越的极大关注:鲜卑部落中绝无卫姓,想来此人定是晋人无疑,姓卫的晋人,且在拓跋部落中居于辅相之职?难道是他!一个名字猛地在刘越脑中一闪,他抬眼朝穆扎里望过去,飞快地问道:“你说的卫辅相,可是晋人卫操,卫德元?”
“卫德元?”穆扎里怔了一怔,随即点头笑道:“卫操卫辅相确是从中原举家来到我拓跋部落的,从先大酋拓跋力微时就深受各部落大人们的尊崇,无论是哪位贵人继位大酋,都会将政事委于卫辅相处置,他可以称得上是我拓跋部的第一智者。”
“而且,卫辅相对沙漠汗与兰氏所生的三郎和四郎都极为喜爱,四郎之所以会在东部大人之前继位大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卫辅相的全力支持,只可惜……”穆扎里叹息着摇了摇头,话头一转道:“东部大人继位大酋之后,命我全力探寻三郎的踪迹,卫辅相对此也是极为重视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穆扎里方才的话至少有八九成是真的了,刘越暗忖道:鲜卑拓跋部虽不奉大晋朝为国家,但晋庭却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北方草原上这些彪悍胡人的羁縻和统辖,只不过在武帝之前,更多的是纳质子、耀兵威,而武帝驾崩之后,朝中内耗不断,这种强力管辖方式也就变得更显软弱起来了,卫操和他的家人亲族被派遣到拓跋部落当中担任辅相,也是一种变相的招抚方式。
但不管强硬也好,软弱也罢,无论哪种方式都是为了宣扬中原的教化,削弱边境的祸患,从这一点来看,卫操无疑是做得比较成功的,他不仅取得了鲜卑部落诸帅的信任,执掌了拓跋部的大小内政,甚至还能影响到拓跋部部落大酋的废立。刘越对他虽只闻名于史,却未亲见于人,但他既然安排人来寻访拓跋蓝,想必自然会有他的道理。
“既然如此,我想我可以相信你们对拓跋金刚的善意了。”刘越呵呵笑起来,他与郭璞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愉快地说道:“虽然拓跋蓝是我的朋友,但既是对他有益无害的事,我自然不能毫无道理地横加阻拦了。”
“这样吧,”刘越把手一挥道:“我这就写封书信,你让这位贺落卢将军快马带到离石城刘家老宅去,让拓跋金刚即刻动身来介休与你我商量回盛乐的事,穆统领以为如何?”
“让三郎到介休来?”穆扎里不解地问道:“刘司马随我等一起回离石一趟岂不是更加方便?”
“眼下回离石自然是不合适的,”刘越嘿然一笑道:“实不相瞒,若穆统领今日不来,最迟在明天夜间,你我两人只怕就要在千亩塬上刀兵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