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老人是炎山部族人,其他三个部落大多和他不熟,在这个看淡生死的荒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到明天,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孩子,从没想过竟然会为其他部落的人流泪。
这让人们很诧异!
联盟的组建很突然,有不少人心中忐忑,或自愿、或无奈、或麻木,好在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很多人做梦都能笑醒。
这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好巫,那个小小少年是连接所有人的纽带;更是因为有一个很好的领导班子,几个高层尽心尽力,联盟顺风顺水,大家从不担心。
尤其是轰轰烈烈的大建设,四个部落掺在一起,亲手建起一个梦幻般的家园,族人们隔阂日渐消除,劳作的时候经常忘记这是四个部落。
他们很安心,安心地留下来过冬,大家都相信,巫公一定能让他们活的很好,高层们一定能安排好一切。
然而,前几天一场突袭,死掉了十五个战士,如果换成小部落,简直就是塌了天!
对此大家都很气愤,嘀咕着应该找狼群报仇,可是巫公没有答应,说是怕死人。
天气越来越冷,很多人开始犹豫,毕竟是第一次留下过冬,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是没人说话,都在默默看着巫公。
出乎意料的是,巫公竟然为一个普通族人举行葬礼,这让大家很惊讶,私下里以为这是多此一举,一把火烧了就行,没必要费这个事。
当丧礼开始以后,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庄严肃穆的气氛、悲悲切切的哭声,每个人都在流泪,为一个不熟悉的人流泪。
族人们觉的很不可思议,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尤其是一些老人,竟然很羡慕祭台上那位,因为巫公说了,以后每一个族人死去,都会为他举行丧礼,他们都是一家人!
联盟就是他们的家!
这么一想,更觉得悲从中来,纷纷上前嚎啕大哭。
巫小豆没想那么多,他想的是过年,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过年。
那时候大家都很穷,好吃的、好玩的很稀罕,家人齐聚、老老少少,每个人打心眼里在笑。
那时候人心很干净,家家户户都一样,过年就是过年,而不是过节。
他能感受到联盟里的压抑,也可怜这个老人,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走了……
人心最复杂,看开了也简单,收拢人心无非是归属、认同、价值、平衡、自豪。
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巫小豆不迷信,对那些红白喜丧的繁琐也不抵触,他认为存在即合理,上下同欲者胜。
这才想用一场仪式来凝聚人心,让四个部落有共同的仪式、共同的目标,能做到这点就会得到人心。
“呜呜~”
号角声又带起一片哭声。
“青灵。”
巫小豆示意她进行下一项。
哭声稍止,青灵面对众人,开始述说老人的事迹,很简单的一生,生儿育女、杀野兽、受伤、为部落劳作、死去。
平凡却得善终,留下了血脉,很幸运的一个族人。
这样的人,最能引起大家的认同,很多人听着听着就想起了自己,或者自己的父母,他们似乎听到了自己的一生。
“开吊!”
青灵脆声喊道,转身对着祭台拜了下去,那一对少年披着麻给她回拜。
几个巫伏在草席上,念念叨叨为死者祈福,周围的族人纷纷上前,哭泣的、跪拜的,黑压压一大片。
巫小豆戴着巫公冠很纠结,虽说死者为大,可是他很不适应下跪,有心鞠个躬又显得敷衍,大家跪了一地自己只弯弯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做戏做全套,于是他上前几步,站在祭台前抱拳一拜。
“阿公,走好!”
巫卫们有样学样,这个礼节他们都会,于是纷纷跟在巫公后面,对着祭台抱拳拜道:“阿公,走好!”
大人们看的懵懵懂懂,有些人跟着学,有些人还是下跪,也有人犹豫着不会弄了。
“拜!”
巫小豆不管,下跪抱拳怎么都好,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做。
庄严的丧礼出现了两种祭拜,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巫小豆大声道:“我们以后跪天跪地跪父母,也可以跪先人,唯独不跪活人!”
大家听的一脸懵,什么意思啊?
少年们大体听得懂,但也不十分确定巫公的意思。
巫小豆满头黑线,挥挥手示意青灵继续。
“火祭!”
几个老人上前,收起上面的麻布,将新作的麻衣给死者换上。
呜呜的号角再次响起,献祭的兽头、肉食、水饺都摆上柴堆。
炎山巫颤抖着拿起火把,放进干草里,火势蔓延迅速燃起,熊熊火焰挡住了视线。
“呜呜~”
“哇~”
随着火起,两个孩子哭的撕心裂肺,他们今后将是孤儿。
周围的人感同身受,尤其是火焰冲天,亲眼见证老人消失,那种滋味比刚才强烈太多,很多妇人哭倒在地,她们想起了自己的亲人。
几个老人扶着炎山巫走了,他们已经承受不住这份悲痛。
四个大巫满脸油彩,跳起了祭典舞步,十几个大汉围在一边,抬腿拍腰放声大吼,这是荒原自有的仪式。
塌鼻和几个妇人在入殓,麻布铺底,刚才用过的陶器,还有老人自己的用品,打磨圆润的玉石,一股脑装进棺材。
为这事高层们进行过争论,大家都不舍得陶器和麻布,巫小豆不管,极力要求这样做。
火焰熄灭,挑了几块骨头装进陶罐,用鳔胶密封好了,也放进棺材,最上面是竹弓和陶牌。
“起棺!”
八个号角在前面,中间八个盾手抬着棺材,后面两个孤儿哭声凄惨,男孩怀里抱着一个陶盆,两边是巫卫们挑着麻丝,最后是送殡的大群族人。
呜咽的号声接连不断,人群踏着黄沙,天空飘起雪花。
两边的战士随着队伍前行,炎山部的、雁苍部的、青羽部的、千山部的,大家相互打量着百感交集,都觉得对方比以前亲切很多。
一个普通族人、一场共同丧礼,再一次拉近四个部落的距离。
墓地,棺材进入冰屋,入口堆砌,两个孩子摔碎陶盆,跟着族人们回到墙内。
雪花飘飘,盖住了碎片,盖住了一路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