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边上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在低头抹着眼泪。妇人身旁两个侍女,一人手持团扇,一人擎着白色丝绸的帕子,准备为妇人拭去泪水。
管家进门恭敬道:“给老夫人见礼。这是新来的郎中,许是有些本事,老夫人您给定夺定夺。”
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略微调整情绪,扭头见是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心中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两指拈起手帕放在右腿膝上,淡淡道:“哪里来的小道?姓甚名谁啊?”
陈化及抱拳道:“京郊无名小庙的在家修行人陈化及,听闻少公子生病,特来探望。”
夫人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杯,浅浅抿了口茶。递还杯盏,用手一指旁边煎药的太医,缓缓道:“你看这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是把大半辈子功夫都用在医术上,随便叫一个,怕是学医的年头都要数倍于你的年龄吧?”
陈化及微微一笑:“夫人所言极是。可年龄长幼,又怎能等同于本事大小呢?”
这一句说得不卑不亢、掷地有声,一旁的太医不禁胡须微微一抖,眼睛瞥向这个眉目间英气逼人的少年。
夫人对少年本无信心,以为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几句话让他们知难而退也就打发了。没想到陈化及言语中竟如此自负,夫人不禁一乐:“这么说,你是比这些太医的本事更大些了?”
自打进了卧房的门,秦小楼一直没有言声,早就憋不住想要说话的他听见夫人这么说,赶忙接过话茬:“那当然,他的本事一试便知,我说夫人,您不快让我们给瞧病,还等什么呢?”
夫人眉目一转,问道:“你是何人啊?”
秦小楼愣了一愣,道:“我……我叫秦小楼……”平时说惯了嘴的他,差点又把“布政司允判的公子”这几个字吐出来。好在秦小楼机灵,话到嘴边舌头一转:“我是……我是化及大哥的随从!对,随从!”
夫人道:“好了,油嘴滑舌的少年!我这府中不是小孩子玩闹的地方,这关乎到少公子的性命。说让你们给我儿瞧病,他的病岂是随便一个人就有资格给瞧的?府里见不得血腥,我不打你,你们走吧!”
管家见夫人下了逐客令,手中烟袋杆向下一挥,做了个躬身送客的手势:“二位,对不住,请回吧。”
秦小楼正要争辩,忽然听陈化及大笑道:“哈哈哈!我以为提督府为救公子性命求贤若渴,却不想尽是以貌取人的假把式,既然如此,令公子的外伤,不治也罢!小楼,我们走!”言罢,转身便要离去。
“且慢!”夫人听陈化及所言,心下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儿的病是外伤所致?”
管家连忙摇手道:“小的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陈化及正色道:“此时正是夏日,卧房内反而生火烘烤,密不透风,此乃为清理创口而改造的‘蚕室’,是其一;床脚桶内有草木灰,乃外敷止血之用,是其二。只是,这几位宫中太医耽搁了最佳的医治时辰,导致少公子‘金创’变‘疮疡’,现在怕是已经时常惊厥抽搐、神昏谵语了吧?”
张太医原本一直默默不语,听陈化及说他耽搁了少公子最佳的治疗时辰,再也按捺不住,颤巍巍朝夫人拜倒:“夫人!这小子大放厥词信口雌黄,我给少公子用的都是对症良药,只因少公子受伤太重,疮疡加重,惊厥抽搐之状再有几日便可减轻啊……”
夫人原本以为这身着破旧道袍的少年无甚本事,怕只是来混口酒饭吃罢了,却不想他寥寥数语所言句句中的!又听张太医拜说,心中不由得勃然大怒,手指太医骂道:“再有几日?再有几日我儿哪还有命在!我儿若是性命不保,看我请老爷奏请太后,斩了你们这帮无用的医官!”
张太医深知瓜尔佳氏在太后老佛爷面前的分量,明白此言非虚,顿时磕头如捣蒜:“夫人啊,小人无能……小人无能……”
张太医毕竟日夜不离地为少公子医治了数日,夫人虽心疼病榻上的儿子,口中暴怒,但究竟心软。见头发花白的太医磕头不止,当下双目微闭道:“罢了,你起来吧……”转头又问陈化及:“依你之见,我儿还有救吗?”
“原是有救的,但……”陈化及摇摇头,用手一指小炉上文火慢煎的药锅道,“里面煎的可是冰片、羚羊角、丹皮、赤芍四味药材?”
太医一怔,道:“你怎知晓?”
陈化及笑道:“医者若无一副好鼻子,又怎为良医呢?”
在场之人见陈化及仅靠嗅觉就能辨识锅中所煎药材,心中都暗暗叹服不已,夫人睁圆了双目,连忙追问:“接着说,原本有救,但什么?”
陈化及走上两步,揭开砂锅盖子看了看,复又盖上,对太医抱拳道:“张太医医术高超,若从象上看,用药四平八稳、全合古方,化及佩服。只是这四味药材有一暗变,若用在气息尚足、神魂未散之人身上,辅助针刺井穴、委中放血,透邪外出,泻热醒神,少公子不日便可痊愈。若是神不在焉、魂不归舍,此药怕是无异于鸩毒了!”
张太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
夫人起身问道:“那又该如何?”
陈化及道:“我想近观令公子,并为其诊脉,何如?”
“夫人!不可啊,少公子千金之躯,怎能让这个身份不明的乡野土郎中随意诊治?”张太医又是双膝跪地,力谏道。
“混账!我不让他诊治,难道还要把我儿交到你们这群庸医手中吗!”夫人这次真的动了怒,气得两手兀自颤抖不已,张太医见状惊惧不已,再不敢言声,躬身退到一旁冷眼观瞧。
陈化及在榻边坐定,搭上人事不省的少公子脉搏脉象沉细涩微,俨然便是将死之状!于是不敢怠慢,起身嘱咐两旁侍女,为少公子揭去身上覆盖布帛,细查伤口。
一查之下,心中更是吃惊不已,只见其左肋之上,一片似被某种至阴至柔之物扫过的伤口,深可露骨。创口已经感染流脓,化作碗口大的恶臭疮疡。陈化及从未见过如此伤势,心中暗忖:“好奇怪的伤口,若是寻常兵器金创,断不会有此状。但极柔之物,又是如何做到可以伤人至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