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人天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堂堂一个驻守京师崇文门的绿营正七品把总,竟然出手就败在了这个衣衫褴褛、矮小精瘦的牛鼻子老道手里。
今天是穆人天五十岁的寿辰。生日年年有,但今年格外不同。一者因侦缉捕查朝廷要犯有功,受到了步军统领衙门的嘉奖,二者因独子穆左刚与宛平县县丞的女儿定了婚事,三喜临门,怎能不大排筵宴、好好庆贺一番。
酒宴尚未开始,宾客络绎不绝,穆人天正在客堂寒暄,忽有兵丁来报:“大人,门外来了一个道人,口中嚷嚷府内将有祸事临头,非要见您!”
穆人天本是蜀中人士,行伍数十载,性如烈火。听兵丁所报,暴喝道:“格老子的!大喜的日子哪容丧门牛鼻子捣乱!乱棍赶走,乱棍赶走!”
兵丁刚出得门去,就听门外噼噼啪啪一阵响动,紧接着有人呼号连连:“拦住他,拦住他!哎呦……”穆人天步出客堂,果然见一瘦小邋遢道人自大门闯入庭院,如入无人之境。有兵丁伸手阻拦,道人身形稍一扭动,兵丁便惨叫着摔倒一旁。穆人天圆睁豹眼,大喝一声:“好妖道!这里怎容你捣乱!”说着,一拳挥出。
道人眼见这一拳有开碑裂石的劲道,也不招架,只是左肩一沉,躲过拳风,紧接着双足点地,似落叶般飘开三丈有余,口中笑道:“你这莽汉!一言未合,就来打架!错,错,错!”
穆人天见一拳落空,反遭道人耻笑,不由得恼羞成怒,双拳舞动,势如猛虎,朝道人攻去。
道人嘴里喊叫:“哎呦呦,狗熊发起怒来可不得了!”左袖蓦地挥出,在穆人天的期门穴上轻轻一拂。穆人天只觉肋间气血一滞,立足不稳,倒头便栽。道人急忙伸手扶住,口中继续笑道:“你这莽汉!我来救你,你却以怨报德!莫,莫,莫!”
穆人天手脚动弹不得,口中仍然大骂:“格老子的!施邪术的好妖道!你放开我,我们敞开拳脚大战三百回合!”
道人也不生气,仍旧呵呵笑道:“我是个行脚过路的道人,有什么架好和你打?你我且心平气和说上几句话,说完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穆人天骂道:“就让你说上几句也无妨!格老子的用邪术,是好汉的你先把我放开!”
道人伸手在穆人天肋间划过,穆人天摇摇晃晃起身,虽身形不稳但口中仍是大骂:“格老子的!老子有心杀你这妖道,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有屁且放,放完我们再打!”
道人微笑摇头道:“早听说绿营穆人天穆把总英雄气概,平日里接济乡里、造福一方,今日路过寿宴见这宅子有些问题,想说与你听,不想这大英雄穆把总却是一介莽夫……”
穆人天闻听此言,不禁微微脸红,但嘴上仍喝道:“兀那妖道,如此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穆人天最懒听人拍这马屁!”
道人道:“想这新宅,穆大人住进来尚不满半年吧。”
穆人天道:“是又怎样?”
道人道:“宅前有水宅后有塘,家中该有少年亡;又有门内穿心门前吐舌,若逢年月凶星,家败人亡。此宅勿看风景好,多数好景不长。”
这穆人天虽然军中官职不高,但为人慷慨好爽,方圆百里也着实小有名气。今日寿宴,宾朋满座,先在拳脚上吃了亏,又被这邋遢道人说了些许不中听的话,尤其是咒他唯一的宝贝儿子穆左早亡,不由得勃然大怒,伸脚踹翻了宴桌,飞身扑向道人。
道人哈哈一笑,足尖轻点,纵身上了高墙,口中唱道:“可怜世间愚痴人,大祸临头性犹嗔;待到走投无路日,城北破庙寻元贞。”唱罢,飘然离去,仙踪全无。
光绪二十一年初夏。京城。夜已深。
花市大街上早已不复白天的热闹景象。白日里“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在此时,褪尽了繁华,只剩一中年更夫打着梆子巡夜报时:“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一下一下的梆声,在幽静的街道传出老远。
突然,一阵急促而尽显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更夫停了梆子,回头朝胡同口望去。只见一彪形大汉手捂腹部,踉跄奔来,跑了百余米便一头倒地,挣扎不起。更夫扔掉手中器物连忙上前查看,只见大汉貌似凶神浑身是血,一把抓住更夫手臂低吼:“走!走!”
更夫见状大骇,转身要逃。忽然有锐器破空声,更夫只觉足下发软喉头一甜,自后背到前胸被一支利箭贯穿,跟着如泥瘫倒,再没了气息。
三条黑影如幽灵般行至大汉面前。
“把名册交出来,让你死得痛快。”一条黑影冷冷地说。虽是初夏,但语气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哈哈哈……鹰犬……”大汉踉跄着起身,鲜血不断顺衣襟滴落,“名册早已不在我身上,你若要,跟我到地府来取!”说罢,用尽最后力气攻向黑影。
凄冷的月色下一道寒光闪过,大汉扑通一声倒在青石板路上,嘴里挤出几个字:“我有负康公……”便再不动一下。
“哼!康有为的拥趸,尽是不识时务者!”黑影冷冷道。
“大哥,人死了,名册怎么办?”其中一人道。
“身上都搜过了,什么都没有。”另一人道。
“那个人呢?”为首的黑影用手一指更夫的尸体。
“这一定是赶来接应的同伙。”一人说着,伸手在更夫的尸身上翻找。突然,衣角内衬上的一个字引起了黑衣人的注意,“大哥,你看。”
“穆……”为首的黑影沉吟道。
“大哥,绿营有个穆人天穆把总负责这一片的防务,看这身装扮,该是绿营的更夫。”
“区区把总,也敢这趟浑水!查!”黑影的语气,比这夜晚更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