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傍晚,想是开始冷了起来,河渡上泛起了阵阵轻雾。薄雾朦胧,真是宛若人间仙境一般。偌大的孟津渡上鸦雀无声,一干中原仙宗的门人弟子全部席地而坐。只有那酷似卵形的巨大铜色符阵符阵幻亭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古铜一抹红,或昏黄或朱赤,异常美丽,这个由灵宝大法师施展的术法,就这样慢速旋转,泰然若定。
此刻距离几大门派的领军人物进入符阵幻亭已有一段时间,夕阳斜抹,眼看天色已然不早了,但是这些前辈宗主却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孟津渡上渐渐泛起人声,甚至有人跃跃欲试想要闯阵,这些门人弟子终于开始躁动起来了。
苏藜虽然表面上沉得住气,可内心却是一片焦灼。这外表俊朗的年轻人有着超乎年龄一般的心境,此时却也不免坐不住了。莫矶石乃他九仙门最重要的领袖,如若真的损失了莫矶石,那九仙门必将元气大伤,更何况一同进入符阵幻亭的,还有中原其他门派的前辈高人甚至是宗派掌教。
眼见这些门人弟子越来越躁动,苏藜也不免受到影响。他的双眸一直紧紧的盯着符阵幻亭,手却紧紧的握住了雌雄双剑的剑柄。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道紫色光芒暴起,阵风一样朝符阵幻亭飞奔而去。正是云霄门下的弟子。他手持水火锋匕,就这样朝着刚才宋殷平进入符阵的方位奔了过去。
然而这云霄弟子还没接触到符阵幻亭,身形就像是被一层无形力量束缚。他先是原地腾空,身躯抽搐不停,而后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身体还不断抽搐,口吐白沫,竟是直接昏厥过去。
一干中原仙宗的门人弟子,见到这番景象,顿时如同炸锅一般。身着各色仙袍的不同门派的弟子全部涌上前来。何清漪跑在最前面,不顾苏藜在后大声喊:“何师妹小心了。”的话语,伸手便去探那云霄弟子的鼻息。
此刻苏藜等九仙门人也跑到了何清漪身侧。何清漪回首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看她的神色,便知这名弟子此刻生死未卜。
孟津渡此时人声鼎沸,各派法宝发出各色异样光芒,傍晚的孟津渡被照的姹紫嫣红。无数的咒符、剑气呼啸着飞向符阵幻亭,然后在幻亭外围炸裂消散,却在没有人敢靠近了……
苏藜暗暗想道:“听师傅说,这符阵幻亭内部链接的乃是施法者的髓海。依修仙者功力大小不同,其髓海大小也是有所不同的。”
论髓海者,《黄帝内经》有云,‘脑为髓之海,其输上在于其盖,下在风府,此为髓海’。然在修仙界,髓海则不光是人的脑中一块实实在在的区域,同时也是依靠修真者的灵韵之力创造出一片广大之宇的名称。法力功力愈强者,这髓海之宇则越大。内部事物,也是根据修真者日常所思所想进而生成的。一些法力高深者,不光髓海之宇面积广大,便是其中事物也可以自己控制。
髓海修为,乃是修真者修炼仙法最为重要的功课之一。一般情况下,自己神游髓海,更是修炼的无上法门。可是若要别的人进入自己的髓海,那么便需要一些法术辅助了,这符阵幻亭便是选择之一。
苏藜知道,据说有些法力通天的人,能够直接在符阵幻亭中连接髓海之宇,并且创造出有如同真实世界的场所,事物、人兽、楼阁、山水无一不少;更有甚者,能够通过符阵幻亭,将真实世界转移部分进入自己髓海之宇若干时日。这些通天的术法,施法者必然有着通天的修为。
苏藜正暗暗沉思,在他身边疾驰而过两道白影,如同闪电般向着符阵幻亭急冲过去。苏藜凝力去看,却竟是何清漪、左青丘二人。只见他们两个都是左手抓着一个小印,直直向前送出;右手中不停的摇动一个金色铃铛,‘叮当’乱响之声不绝于耳,就这样朝着符阵幻亭急冲而去。
他们手中的小印金铃,正是九仙门自广成子一派流传下的三大法宝之二,番天印和落魄钟。番天印,拥有无以伦比的巨大力量,昔日在广成子和殷郊手中,破阵杀敌无数,不论什么样的阵仗,只要祭出番天印,往往能迫其不备,化对方的防御于无形。而落魄钟,更是搅乱敌人最有效的武器,这不起眼小铃铛除了能够震慑敌人魂魄之外,它的铃声更能够保护使用者的魂魄不被外界侵袭。
如今,真正的番天印和落魄钟尚在九天之上,化身大罗金仙的广成子手中。九仙门下的门人弟子,大都使用的是普通的仙印和金铃,功效和真正的神器仙品自是比不了的,加之使用者本身法术层次有高有低,效果在每个人身上亦都大不相同。
苏藜见这两个人的架势,竟是想用番天印攻击符阵,同时用金铃保护自己的魂魄不被符阵反噬。
这理论知识尚且正确,他竟在瞬间对自己的这两个师弟师妹暗暗地赞许了一番。然而他们两个毕竟人小力微,法力不纯,苏藜大喊一声,也跟着冲了上去。
为时已晚。
苏藜刚刚发动,这两道白衣人影已然碰触到符阵幻亭,在孟津渡众派门人弟子的惊呼中,便看见他们二人中,一个直直的反弹了回来,重重摔落在地,而另外一个,则无声无息的进入了符阵幻亭当中,那符阵连一丝晃动都没有,竟似没有发生刚才的状况一般。
被符阵幻亭反弹回来的,竟然还是功力稍胜一许的左青丘。他年龄虽然比何清漪小,却来自于上一次的桃源仙选,本身就足够天资聪颖,并且入门时间较长,功力却实实在在的在何清漪之上。
左青丘没成功,何清漪却成功了,这让苏藜很是疑惑。
不消片刻,左青丘悠悠醒转。周遭的一众其他门派的门人弟子无不惊叹。之前闯阵的云霄门弟子九死一生,到现在还在昏迷当中。而这看着尚是十五六岁少年的九仙门年轻弟子,却只是昏迷了些许时间便醒转,且看起来毫发无损,所有门派不由得都对九仙门刮目相看。
他们哪知道,九仙门人惯用金铃,可攻可守,能保使用者魂魄周全。而符阵幻亭这种术法,虽然就是个独特的术法空间,可是否能够安全进入,靠的便是施法者对阵法的施术,只有被施法者放行的人才能够顺利进入符阵幻亭当中,对没有开放通行权的其他人,阵法便会直接禁止,并且对他的魂魄进行阻碍或是攻击。
刚刚的云霄门闯阵弟子,便是在魂魄没有防御的情况下,被符阵的防御能力所伤,七魄打飞了一魄,这才倒地不醒。而九仙门人,以金铃为护魂要术,哪怕是功力稍弱的弟子,多少还是对魂魄有保护的。苏藜见左青丘无大碍,便走上前拍了拍左青丘的肩膀。
左青丘见是师兄,竟然脸红起来,小声说道:“师……师兄,你可别怪我,我担心师父……
苏藜一脸铁青,却也不忍责罚于他,便说道:“没事就好,你先好好休息。这金铃虽然能护你魂魄,可灵宝前辈的符阵非常人所及,我怕你的魂魄已然有损,还是好好调理一下吧。”
左青丘见大师兄一脸阴沉,知道他心里动了气,便嘟嘟囔囔的说道:“都是何师妹让我和……”说到一半他突然叫道:“哎?何师妹呢?她在哪?”
苏藜没好气的看向身后的符阵幻亭,道:“我想,现在她已然进入符阵了。”
“何师妹……她进去了?”左青丘目瞪口呆。莫叽石门下,属何清漪入门最晚,法力最浅。可是如今她进了符阵幻亭,自己却没进去,这可让左青丘心中烦闷,一肚子怨气无从发泄,只得望着眼前的符阵幻亭,气鼓鼓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便是这当口,一干九仙门的门人弟子全都涌了过来。
“嘿嘿,左师弟,恐怕这次你和何师妹都要被责罚了。莫师叔这次应该不能护短了吧。”身形肥胖,说话的正是张诚之,他和韩苓露都是九仙门当下掌教莫沧澜的弟子,而左青丘和何清漪乃是莫矶石的弟子。虽然莫矶石和莫沧澜是亲生兄弟,但门下有别,他们二人的派系弟子,经常明里暗里争个不停。眼下左青丘和何清漪护师心切,做出危险的举动,张诚之这番话,倒是有些讥讽嘲笑的意思了。
便是师出同门的韩苓露,看张诚之的眼神都有些许鄙夷。苏藜平素为人谦和,此时也不禁怒声斥道:“张师弟,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眼下莫师叔生死未卜,他们两个后辈关心师父合情合理,你一个当师兄的又何必冷嘲热讽?”
张诚之讨了个没趣,转头看了韩苓露一眼,见她也没有丝毫帮自己说话的意思,只得闭嘴站立,一脸悠然自得、事不关己的模样。
左青丘此刻丝毫没有理会张诚之的嘲讽,他还是气闷的看着符阵幻亭,猛地摇起金铃,又要朝着符阵猛冲。
苏藜眼尖,一把挡在他跟前,说道:“左师弟,你稍安勿躁。”
“大师兄,何师妹能进去,我们当然也都能进去。”站在后面的韩苓露说话了。她一向沉着冷静,这句话恐也是思量半天才说出口的。
她一说话,身后的九仙门人全都鼓噪起来,一时间,金铃摇动之声此起彼伏。
苏藜沉思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大罗金仙的术法,他所设的禁锢,可不是我辈凡人的金铃挡得住的。至于何师妹为何进闯过这阵法……”他顿了顿,想是没得出结果,便接着朗声说道:“所有我九仙门的弟子听令,此刻便守在这符阵幻亭旁边,不可擅自闯阵。”
张诚之闷哼一声,嘀咕道:“什么九仙翘楚,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这话他可不敢大声说出来,但还是被身边几个九仙门人听见了。然而目前莫矶石入阵,九仙门便只能以苏藜这位大师兄为尊,他说的话,还是没人敢不听的。
其他众门派见到便是连九仙门都是如此谨慎小心,渐渐的也都安静下来。此前众门派弟子对符阵的攻击,多少都损耗了些许功力,也都累了,渐渐的又都席地而坐。天色渐渐的全黑了下来,孟津渡此时死气沉沉,所有人的脸上都有说不出的沮丧。便只有那符阵幻亭的古朴符阵,兀自缓慢旋转,发出‘嗡嗡’的声响,延绵不绝。
入夜无话,转眼几个时辰便过,已是午夜。众人此时多半困乏,神情委顿,孟津渡上一片寂静。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震撼云霄,这声响如同镜湖投石一般,一漾一漾的向外波动,笼罩了所有尚在孟津渡上的人们。巨大的轰鸣,将这些沮丧困倦的人们赫然惊醒,然而他们却发现,原本是符阵幻亭的位置,此时竟已空空如也。
原本符阵周遭幻化出来的咒符此刻如同齑粉一般,飘扬在空中,满天晶莹光亮的尘粉,下起了如同萤火虫搬的荧光雨。而地面上,爆炸产生的浓雾竟如水流一般在空气中流淌着,翻滚着,这浓雾中影影绰绰的残影,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