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东海之下，不知多少丈的深渊。
归墟的入口是一个洞窟, 海水倒灌, 涌动着灰白的气流。
或许它不是灰白的，甚至没有颜色, 但是洪荒生灵无法形容这样的颜色，所以他们的感觉便是如此——灰, 生命死寂之色, 白, 消除万物之色。
祖龙九子拿出了全部力气挑起四海龙族的野心,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九子的念头，只是祖龙在世时龙族的辉煌, 让他们与凤凰族一样难以忘怀。把龙族比作前朝王室，不想复国的王室后裔不是好的后裔，而且他们也继承了祖龙位于顶端的骄傲。
总的来说, 有归墟在, 龙族比凤凰族的优势大, 天道根本管不到归墟内部。
“唉。”
东海龙王被赶鸭子上架, 看着其他龙族子弟势在必行的样子，叹了口气。也不知祖龙大人复活后, 看着这些无可奈何又野心勃勃的族人会作何感想。
妖族已经盯上了龙族。
这是龙族最后一次奋起反抗的机会。
“可以了。”
陆压没有出面主持血祭仪式, 暗中观察。他把仪式交给了祖龙九子主持，囚牛与另外八子对祖龙的印象深刻，再加上祖龙残留的龙珠，足以完成复活仪式。
这一次, 他不可能再耍龙族了。
龙族血祭的前半部分在归墟之外进行，后半部分便踏入了归墟。
一个“安全”的地方。
拂过耳边的一缕灰白色气流，就像是轻盈微凉的风，陆压用指腹按了按耳鬓的发丝，唯有这熟悉的混沌气流能让他情不自禁放下防备，感受这份倦鸟返巢的滋味。
混沌，是混沌魔神的故土。
“啊——！”一个年轻气盛的龙族青年在气流下瞬间泯灭，尸骨无存。
“我以为你们来过，所以忘了提醒你们了。”陆压传音给惊疑不定的祖龙九子，看好戏地说道，“归墟的环境比较乱，修为不够高的人最好避开那些气流。”
囚牛心中发冷：四海龙族根本没有把详细情况告诉他。
“需要多高的修为才能自由行走？”
“这个嘛……说不好，可高可低，祖龙和我就可以，而你们就做不到。”
陆压环望四周，寻找其他混沌魔神的踪迹，一片没有被盘古劈碎的混沌空间，绝对是混沌魔神躲避天道的极佳位置。
整个洪荒就剩下归墟和三十三天外是天道暂时无法掌控的地方，据他所知，三十三天外藏了好几位“道友”，只是藏身位置太明显，等哪天天道变强了，地毯式搜索一遍三十三天外就够这些混沌魔神喝一壶了。
“开始回忆你们的父王吧，唤醒记忆中的他。”
陆压不去看他们一肚子问题的表情，瞬间离开了百丈远。
他抓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老熟人。
“子虞道友，上次见面……还是洪荒的九千个元会前吧。”
“道、道友。”
子虞勉强挤出笑容，没想到在祖龙复活前，还会冒出来一个能够识破自己踪迹的人。
“你的命运法则在来到洪荒后，果然废了。”陆压摇头，按照混沌时期的情况来看，执掌命运法则的混沌魔神若是不想见到一个人，旁人是很难找到他的。
子虞立刻辩驳：“我对命运的窥探只是偶尔失灵而已！”
陆压冷漠道：“是啊，基本上没有准过，龙凤大劫时期坑了多少人？”
子虞捂住脸，悄悄挪到一个安全位置：“算不准也不能怪我啊……是他们逼我算的，我左思右想，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就来这里闭关思过了。”
坑杀混沌魔神的人里就有他，但他冤啊！
“祖龙好像和你有一笔账。”陆压倒是没有与他结怨，“你上次对他说‘恭喜’，祖龙还以为会发生什么好事，后来他有感而孕，生下了阴阳蛟龙，之后便一直在寻找你的下落。”
子虞：“……”
陆压的目光中有一丝探究：“你到底是我们这边的，还是天道那边的？”
“真的是意外，我看见他有气运绵长之兆，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子虞自暴自弃地放下手，悲哀道：“我说我不是天道的人，没有坑他，你信吗？”
陆压不为所动：“等哪天你也有感而孕了，我就信了。”
子虞咬牙切齿：真狠啊！
“带我去你那里坐坐。”陆压逮住了这个人，就不会放任对方溜之大吉，不知道多少个混沌魔神想找对方算账，“放心吧，我对你的生死没兴趣，只是不希望你影响到祖龙的复活。”
子虞蔫耷耷地问道：“你复活他干什么？一条过气的色龙。”
陆压说道：“时辰道友教会了我一点，时间是弱者的生路，强者把握历史的特权，在圣人未出的洪荒里，做任何事情都别拖拖拉拉。”
子虞脸色微变，看了看陆压，没再说什么，带他去了自己在归墟的落脚处。
两个混沌魔神躲在危险的归墟深处看龙族的热闹。
不久后。
东皇太一来到了东海之滨。
本体为三足金乌的他看着天生克制自己的大海，嘴角抿了抿。大海对他的排斥不亚于太阴星，天知道他哥哥以前在太阴星是怎么待下去的，阴阳相克，水火不容，实乃大忌。
他踏入东海倒是没有问题，前提是不释放出本体，不然那场面……
太阳落入大海里。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洪荒的海水很沉重，每一滴里面都蕴含着纯净的先天水灵气，放在小世界能够瞬间化作一片海洋。四海相连，犹如盘古体内流出的血液，他自认为没有一瞬间蒸发掉海洋的能力，就算有，那业力不亚于一场大屠杀。
在他没有证道之前，业力还是尽量少沾一点吧。
“还是来得匆忙了。”
太一反省了一下自己不打一声招呼就下界的行为，以前的自己不在乎业力，杀一万和杀百万没什么区别，天道也不会和他计较什么，但是他现在知道什么叫秋后算账了。
他的思维经过楚东的洗礼后——
天道：“你可以吃龙虾，但是不能让龙虾灭族！”
太一：“不小心炖熟了也不能怪我。”
天道：“不怪你怪谁？我养龙虾容易吗？这些全是我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品种！”
太一明悟了。
据说海族里大部分生灵都有龙族的血脉，龙虾沾了一个“龙”字，要是没有龙族的血脉也说不过去，而龙族又起源于三千混沌魔神之一的祖龙，换句话来说——天道为了洪荒，可谓是煞费苦心，任何混沌魔神在它眼中都有生育后代的价值。
谁毁了天道的心血，天道就让谁倒霉！
巫妖之争，业力滔天，可是天道偏偏对妖族十太子与巫族太子长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怕在天道看来，血脉留存的价值比大劫还高。
太一喃道：“只是到了这个层次……我不来，谁能来呢。”
他不会让哥哥冒险的。
妖族还在成长阶段，厚积薄发，每一个可以达到准圣境界的人都不能陨落在这里。
就让他背负起妖族的未来吧。
他往前走去，海水分开，像是在避让什么，方圆万里一片宁静。
不远处的雷暴停歇。
这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东海之中，海水本是冰冷的，却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了一丝暖意。生活在东海之滨的生灵发现最近反复无常的气候变得阳光明媚，大海风平浪静。
一抹清气从天而降，身影有些虚幻，踩在了遍布贝壳的沙滩上。
玄衣少年的神识环顾一圈，焦急道。
“还是晚了一步……”
他得到了混沌青莲赠予的造化，经历了盘古大神的一部分生活。虽然盘古大神很厉害，但是混沌之中极为无聊，他的元神都快记不住时间了。
他开始希望回去透透气。
结果，盘古大神无视他的话，如同一段历史那样寻找变强的契机。
不知多久的苍茫岁月压迫在他的元神上，让他的元神有些喘不过气，他始终牢记自己，没有让元神松散。盘古的道，他领悟了一些，盘古变强的原因，他也多少懂了一些，是他太心急了，还未攀爬过挡在面前的两座山峰，就想要窥探更高深的境界。
孤独，岁月，不忘初心的求道。
这才是磨砺一个人，或者一个神最关键的地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盘古大神在混沌里走了多远，通天从参悟之中转醒，看见盘古大神站在他对面，平静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温和。
这一眼，有着能让通天融入对方的元神之中的亲切感。
“还不是时候，你明白了吗？小通天。”
“不太明白。”
通天不会和任何人打机锋，自己要是完全明白了，肯定达到盘古大神的境界了！
盘古似乎有点头痛，“唉，我也没学过怎么讲道。”
身材高大，但没有夸张到顶天立地的大汉在混沌中盘坐下来，混沌气流冲刷在周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把这些破坏性的力量隔绝出去。
玄衣少年站在坐着的盘古面前，仍然没有对方的身量高，不禁让盘古莞尔。
这么小的一只。
竟然是自己的一部分元神所化。
“你听着。”
通天认真地倾听。
“我没有办法让你看完我证道的全过程，不是我不肯，而是你的境界不适合看到接下来的事情……混沌之中生存着不止我一个人，他们各自代表着一条道，是大道的宠儿，在你没有证道混元之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你。”
“大道是什么？”
“天道之上，另一种约束住生灵的强大规则，混沌而无序。”
“那您呢？”
“我和大道没关系，是混沌青莲孕育了我。”
“我是要……走了吗？”
一直觉得无聊想出去的通天，忽然犹豫起来，想要再看一会儿盘古身上的道韵。
“不是你要走了。”盘古伸出了两根手指，粗糙的指尖揉了揉通天的头顶，把发冠戳歪了，对方那副衣冠堂堂的潇洒姿态顿时没了。
“是我要走了，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才会有你们的未来。”
“盘古大神不后悔吗？”
通天直言盘古未来将会陨落。
“后悔啊。”
盘古居然真的说出了众生敢想敢猜，但是不敢确认的答案。
“证道失败，算错了创造世界的难度。”留着一头黑硬的长发，盘古的胡子渣随意生长，面孔如同火山岩雕刻而成，尽显对外表的不甚在意，“再来一次，我定然会做好更充分的准备，去挑战大道与三千混沌魔神，彻底打破大道的束缚！”
通天脸色黯然。
盘古大神会有第二次机会吗？
“你认为我陨落了。”盘古心平气和地说道，“可是在我看来，我仍然在征战的道路上，每一次的挑战都是我对证道的努力。”
他的手又指向另一边，遥远的地方，有许多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他们活着。”
“我活着。”
“这一趟旅途，我从未真正停下来。”
死了的盘古不再是盘古，而是洪荒世界，活着的盘古一直在追求完美的世界。
世界尚未完美，盘古就永远没有闭上眼睛。
他的意志……
他的人格……
融入了洪荒的每个角落，每个生灵，所有生灵在为他的道果演化出更大的奇迹！
通天的心灵一震，第一次明白了盘古死在未来，活在过去的真谛！
历史是盘古开创的！
开创历史之人，永远活在历史的源头，没有低下过头，没有输过一场战斗。他战胜了所有的敌人，在力竭之下创造了一个有缺憾但美丽的世界。
“盘古大神，我该为您做些什么？您一定有自己的遗憾吧。”通天灵光一闪，找到了自己无忧无虑这么多年，除了喜欢上太一以外，另一件渴望去做的事情。
他想为盘古大神了却心愿！
盘古的眉头动了动，炯炯有神的双目盯着通天，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纠结。
他能够看见未来，追溯因果，返本归元。站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的人，就是差点完成了混沌魔神都没做到的壮举——毁灭洪荒之人。
打你一顿屁股算是了结心愿吗？
好在盘古的理智尚在，明白未来的截教教主是在情非得已的情况下，走向了那条极端的道路。不然的话，通天见他的这一刻，就是他收拾自家不乖的小鬼的那一天。
“咳。”轻咳一声，盘古的声音震碎了附近的混沌虚空。
通天独立于历史和记忆之外，不受影响，奇怪地看着盘古大神。
盘古说道：“洪荒的未来是你们，我不会约束你们做任何事情。”通天对盘古的崇拜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盘古大神比大哥、二哥讲理多了！
“不过，洪荒残留着几个小麻烦。”盘古的话锋一转，指出了归墟的事情。
“洪荒东部，东海之下，有一片没有被开天斧劈碎的混沌空间，没有混元道果，不是出生于混沌的人进入这里，很容易遇到危险。我左眼本源所化的一个生灵进入了那里，估计会碰到那些掉落境界的混沌魔神。”
左眼？是帝俊还是太一？！
通天整个人紧张起来，向盘古问道：“是太一吗？”
盘古笑道：“名字就不直说了，你替我做一件事，算是帮了我吧。”
他的手指点在通天的额头上，留下一丝力量，把混沌魔神的特征告诉了对方。
“拦住那个人。”
一个有着赤金色瞳孔的男人。
他盘古，隔着时空也想欣赏一下被三足金乌追杀的混沌魔神。
归墟深处。
陆压的元神感到轻微的不安，疑惑而谨慎地观察四周。
突然，站在他身边的子虞道人用兴奋的语气说道：“这次绝对没错，我发现你有血光之灾！”
陆压皱眉，敢在我面前幸灾乐祸？
子虞用自己特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陆压，几个破碎凌乱的片段闪过。
“如果不是，我就吃了归墟！”
听他说得如此坚定，陆压用手掌把对方的脸推开，冷冷地说道：“如果是，我就吃了你。”
子虞：“……？！”
啊呸，你竟然好这一口！
归墟中的龙族组成了一个大阵，牢牢地护住了血池祭坛。
不同于矜持的麒麟族与看不起其他种族的凤凰族，龙族在繁衍后代这方面百无禁忌，看上眼就睡，管生不管养。有龙族血脉的子嗣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数量繁多到海族生灵若是没一点龙族血脉，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
在远超凤凰族的献祭数量下，祖龙的复活比盘凤还要顺利一些。
不过他复活后仅仅是大罗金仙圆满境界，离准圣只差一线之隔。随后，复活的混沌古龙张开龙口，四面八方的混沌气流席卷而来，吞云吐雾，海纳百川，刹那间打破了大罗金仙到准圣之间的禁锢，恢复了准圣初期的实力。
龙族的其他人拜倒在祖龙的赫赫龙威，面色狂热，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有祖龙在，龙族就不会倒下！
吞噬了混沌之力，恢复了一点元气的混沌古龙睁开冰冷的龙瞳，俯视众生，而在龙珠内苏醒的祖龙元神也得知了近些年发生的事情。
而后。
他流露出一抹人性化的诧异。
盘凤被坑死了？陆压在背后搞鬼？他们跑到归墟里复活自己？
想到自己一“出门”就可能被天道劈死，混沌古龙化作了一名不失威严的龙袍男性，龙瞳扫过自己的九子与服装明显在模仿自己的几个龙王。
他挥了挥手，不甚在意道。
“散了吧，别朝拜我了，我不再是你们的族长了，你们自己安心过日子去吧。”
“？？？”
跪在下方的囚牛一脸懵逼地看向自己的父王。
祖龙见他们还是不明白，嫌弃地皱起眉，自己死前留了那么多后手给龙族，堪称仁至义尽，他就没指望过这些家伙复活自己，而且是这么糟糕的处境。
“听不清楚吗？龙族交给你们了。”
“父王！”
老二睚眦大声说道，“我们九人才是父王的直系后代，请把龙族交给我们！”
其他几个人立刻反应过来，激动地看着祖龙。
祖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说出了极为残酷的话：“有能者得，无能者滚。”
龙族，没有太子！
因为祖龙瞧不上自己的任何儿子，包括那对让他感到耻辱与悲愤的阴阳蛟龙！
他不再在乎这些昔日的族人和儿子，手掌往虚空一拍。
当初留在归墟的阵法浮现，重重叠叠，隐藏在混沌气流下漂浮破碎的石头上，也不知道祖龙花费了多少心力，在这里制造出了一处原本留作后路的安身之地！
祖龙身上的气势在归墟的加持下，瞬间达到了巅峰。
“陆压道友，给我出来！”
“子虞道友，在我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不出来见见归墟的主人吗？”
归墟陷入混乱无常的状态，空间扭曲，唯独祖龙与龙族所在的地方算是安全之地。祖龙口口声声说斩断关系，却也没绝情到杀了自己的族人。
之后。
从空间夹缝与远处掉出了……三个人？！
环视归墟一圈的祖龙惊疑不定，面色困惑，看向了自己不认识的那名男子。水火不容的特性，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对方身上隐藏的浓郁火性。
“你是何人？”
准圣境界，火焰本源？混沌魔神里怎么会有他不认识的人？
随即，他看见了对方腰边镇住混沌的小钟。
先天至宝混沌钟！
太一几乎是比龙族晚了一点进入归墟的，东皇钟在防御方面无往不胜，力量罩住了他的全身，让他比龙族更快地适应了归墟里混乱的空间波动。他没有立刻出手对方龙族，隐身在旁，亲眼目睹龙族如何复活祖龙，也有一点吸取经验和教训的意思。
祖龙能够复活，这其中牵扯着大罗金仙境界的万我归一，准圣境界的不死不灭，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始终存在的超脱万物之上的道韵。
太一本该是把战意锁定在祖龙身上，为妖族除去三族最后一个心腹大患。
但是——
他听到了什么？
“陆压道人？”
这个时代，这个他哥哥还是单身鸟的情况，哪里来的陆压？！
他的小十还没出生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正在写，稍等五到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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