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袍子(七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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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晚饭时间,也不必打什么蛋茶招待,李满囤大手一挥干脆道:“先吃晚饭!”

闻言红枣赶紧摆出晚饭来。

男女有别。李桃花和王石头不好同桌吃饭,而晚饭主菜是碗同心财鱼又不好切分,红枣便找李桃花商量她的晚饭得等一刻。

桃花一听就笑了:“什么大事,这同心菜盛一碗给我下饭就行了。顿顿鱼肉,这样下去,昨儿刚拿到的绸衣裳,怕是不等穿就要嫌小了!”

大哥家住了近一个月,李桃花自觉下巴都长圆了。

红枣笑笑,并不把话当真,嘴里只道:“嬢嬢,我让四丫蒸了腊肉,再有半炷香就能好!”

听说大哥来了,王氏颇为惊喜——她娘家可算有人来了,即便只来了一个。

王氏问余曾氏:“今儿晚饭都有什么菜呀?

余曾氏知道王氏心思,当下说道:“晚饭原有一条鱼,再就是下午刚给太太炖的一只鸡,小姐做主也先准着舅爷那边了。”

王氏点头:“红枣安排得对。她舅难得来一回,没个像样的硬菜可不行!”

“我这里晚饭随便下碗面就行了!”

余曾氏劝道:“太太,刚小姐蒸了腊肉,一会儿好了我切些来给您就面!您不吃点好的可不行,小少爷夜里还要吃奶呢!”

作为一个山里人,王石头出门并没有使钱买吃食的习惯,何况这一路都是村庄,没有店铺。

早起王石头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曾带了五双草鞋和三个一斤米的粽子,但一路走来,不管草鞋还是粽子早已消耗得无影无踪。

故而当下一上桌,王石头三口两口地就把李满囤撕给他的半只鸡给吃光了。

李满囤一见王石头这吃饭架势立就知道他这是饿狠了,当下叫道:“红枣,盛碗鸡汤来给你大舅过过!”

说着话,李满囤把下剩的半只鸡也给了王石头。

王石头不好意思地推辞:“这怎么行?太多了!”

“吃吧!”李满囤不由分说把鸡塞他手上:“今儿晚了,你也累了,咱们就不喝酒了。只等明儿午晌,我再治了酒请你!”

红枣依言送来了鸡汤,然后瞧到桌上嚼成渣渣的鸡骨头,心说:刚蒸的那块腊肉怕还是小了。

堂屋出来红枣让四丫又去杀了一只鸡——即便她舅不吃,她娘也要吃,而她自己则又挑了块腊肉洗了,放锅里跟先前的那块肉一起蒸。

一只鸡和一碗汤下肚,王石头缓了饥渴,方才和李满囤说道:“满囤,去岁我一家子摘枸杞,挣了好几十吊钱。我以为我这回算是发大财了,不想今儿来你这儿一看,才知道你更发财!”

闻言李满囤得意的笑了,嘴里谦虚道:“哪里,哪里。”

“这宅子真大,”王石头堂屋张望了一回不吝赞道:“家什也置得齐全!”

“不过,最好的是进门的那道石头围墙。我们山里虽然石头多,但要垒成围墙也不容易,不过去冬今春我们一族人联起来把附近几个山头的狼清了,围墙也垒好了,如今女人和孩子出门摘枸杞倒是都不怕了!”

“再就是今年枸杞比去岁便宜了,去岁商人进山收还二十六文钱一斤,今年就只十九文了!”

“满囤,”王石头问道:“今年这城里铺子收枸杞多少钱一斤?”

“今年城里枸杞也减价了。只三十文一斤了!”

王石头心里合计了一番点头道:“这样算,那进山来的商人倒也不算压我们的价。”

“大哥,城里价钱高了十几文,你咋不把枸杞送到城里来卖吗?”

“还不是我们山里出来一趟不容易吗?特别是出山的一段路不好走。比如我今天来一天就得一天工夫。如此一来一回,耽误两天活计不说人还辛苦,故而倒是卖给进山收货的商人合算!”

“对了,满囤,这回来我带了钱来。我想请你帮我打听打听骡子。商人们进山收货带的都是骡队。骡子气力比驴大,所以我打算置头骡子,这样往后进城也方便些。不然,这卖枸杞得了钱都没地使去!”

……

七月初七一早,李满囤去族里请客。

虽然李玉凤的事让李满囤极度膈应,但思虑再三李满囤还是决定先忍了这口恶气——小不忍则乱大谋。李满囤想:他家红枣出门在即,这好日子前后万事都当息事宁人,以和为贵。

过去十天,李丰收也是日夜悬心,就担心李满囤和李桃花咽不下这口气打上门来拉他评理,从而闹得众人皆知。

现瞧到李满囤一如既往的上门来邀请,李丰收可谓是喜出望外——这事可算是混圆过去了!

李春山的想法与李丰收相类似,眼见李满囤来请,自是满口答应。

李春山家出来,李满囤方去他爹家。大门外站定,李满囤深吸一口气方才推开了大门。

李玉凤就在厨房。她听到门响,当下慌不迭地躲藏到了灶台后。

过去十天,李玉凤活得好似惊弓之鸟——听到家里来人,就以为是族长带人拉她去填塘。

郭氏也在厨房。她听到门响,然后看到李玉凤如过街老鼠似的躲得飞快,心中着实厌烦——现知道害怕有个屁用,郭氏心说:早这么精乖,那至于把一家人都给连累了!

窗口探头看见是李满囤,郭氏自己也立避开了门窗,闪躲到了墙后。

公婆都在,郭氏暗想:现可轮不到她出头露面!

李满囤进门看到蹲在堂屋门口抽烟的李高地,不自觉地舒了口气——刚他着实担心遇到李玉凤后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现在见到他爹,倒是去了这层忧烦。

“爹,”李满囤主动招呼。

李高地闻声抬头,见是长子,立站起身道:“是满囤啊,你咋现在来了?”

“爹,”李满囤尽力淡定道:“明儿七月初八,贵中满月,我来请您明儿午晌过去吃饭!”

李高地一听就是一怔,然后心说可不是吗?偏这两天因为玉凤的事,竟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哎!”李高地赶紧答应道:“明儿一准去!”

于氏在屋听到李满囤说话声音原想出来,但转念又坐了回去。

下次吧,于氏想:等下次红枣出门,她再提请杏花一家的事。

老宅出来,李满囤又去请了李满园,如此方算是请全了明日吃饭的族人。

李玉凤看她大伯李满囤来只是请客,并没问罪,提了几日的心方才放下,但想到明日她大伯家请客,而她去桂庄一准会见到李桃花,不由得心中畏怯——手腕上被她大姑十天前捏的青紫指印都还在呢!,

李玉凤问郭氏道:“娘,明日我能不去吗?”

郭氏也不愿节外生枝,便只说道:“赶紧去菜园摘午饭菜去吧,这事等你爹家来再说!”

十日的工夫已足够谢福打听出赤水县的事。

“所以,”谢子安放下信纸淡然道:“是府城的马家坏了事,连带他家在赤水县的庄子被抄家发卖。”

“这么说,三房、四房、五房发的都是马家的抄家财。”

“如此,谢福,你今儿便去一趟府城吧!”

“是!”谢福答应一声,转又说道:“大爷,明儿七月初八,李老爷家小公子满月!”

“这事儿往后你都回大奶奶,让她安排吧!”

洗三那天在没冰的房屋里吃酒的酸爽,谢子安还记忆犹新。现大局既定,他可不想再去遭罪!

“是!”谢福答应了出来,然后便叫过亲信吩咐道:“你赶紧去我家,就说大爷临时使我出门。时间不定,让我家里给我收拾了东西即刻送来。”

“你几个赶紧排个班来,我不在的时候,书房这边你们得照看好了,别让大爷叫不到人,更别让人给钻到空子!”

“你,现去叫了谢成华和谢又春来,中元节我若赶不回来,这府里大祭的事,我得嘱咐他两个!”

谢成华和谢又春是谢福的亲弟弟。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祭祀关系重大,谢福有事离开,不放心旁人,只肯把大事交给兄弟。

……

吩咐一回,谢福方来明霞院见云氏。云氏一听就知道谢子安目的达成,又要做甩手掌柜了,只得认命地接过这走礼的差事,然后招人去叫谢尚……

将手里一应的事务全交接好,谢福方去书房跟谢子安辞行,然后又带了足够的银票后方才在小厮和常随的护拥下坐上骡车去府城。

府城,才是马家家业的大头。

大爷为娶少奶奶,谢福坐在骡车里盘算:送出去两个庄子、两个铺子和两处宅子。故而这回他在府城得按这个数来置产,方才算是不辱使命!

当然,若能在府城多置到田庄、宅铺,那自然更是多多益善!

七月初八,一早李家三房人,除了李玉凤,都来到了桂庄。

李满囤、李桃花、红枣闻讯便从庄里接了出去。

一时两下里见面,李丰收瞧到李满囤一身霁青绸缎长袍,心中感慨——他这儿布袍才做好刚上身呢,满囤竟又穿上绸缎袍子了!

李春山今儿头回穿长袍,浑身极其僵硬——连撩眼皮都觉得费力,以致竟没注意到李满囤身上那件在阳光下烁烁闪光,明显不同以往的绸缎袍子。

早在来时的路上,李高地看他哥一房人,族长一家连兴和在内,甚至还有满园一家都是男穿长袍女穿裙,一个个体面异常,而他这房人,除了贵雨和贵祥两个在城里念书的缘故有身现成的长衣外,连他在内都还是一身短衣裳,便禁不住抱怨于氏、郭氏婆媳两个不中用——过去十天,竟没给他和满仓做身长袍出来。

转而李高地不免又怨恨一回李玉凤,搅家精——一个丫头片子,李高地想:搅得合宅心神不宁,连他都没想起长袍这件大事来。

现在见面,李高地瞧到李满囤、红枣一身绸缎袍子倒也罢了——毕竟红枣是谢家大房少奶奶,满囤是谢大爷的儿女亲家,他两个穿金子都是该的,但瞧到李桃花今儿除了足银头面外,也穿了身和红枣一样的檀色绸缎袍子,便禁不住搁心底抱怨李满囤:这亲爹还拖鞋搭脚地没身周正衣裳呢,他倒是把外嫁妹子的衣裳都张罗好了!

一直以来李满仓都自觉自己是个体面人,但早十天李玉凤干的事却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今儿李满仓原不想来——他没脸见他大哥李满囤和红枣。但不来不行,故而李满仓便打算藏在人群里,不叫人注意也就罢了。

但不想今儿人人长袍,独他和他爹一身短衣,似两只闯入鹅群的鸡一样,特别醒目!

李满仓知道他娘于氏和媳妇郭氏一向要强,今日会出这样的事,也是因为近来玉凤的事给分了心神。

所以,李满仓心里唉叹:家门不幸啊,出了玉凤这个丧门星!

男人们看到李满囤、李桃花、红枣的绸缎衣裳尚且如此,所以女人们,除了于氏、郭氏婆媳两个,就更别提了,一个个眼睛都恨不能长到李桃花和红枣身上去——日头下绸缎闪耀的朦胧丝光比刺目的金银头面还要迷人。

于氏、郭氏两个这辈子还是头回如此狼狈——即便上回红枣小定那天也是李玉凤犯错,她俩个只是被拖累而已,但今□□裳的事,却是她两个的失责,再赖不到旁人。

幸而现族里女人们的目光都为李桃花和红枣身上的衣裳所吸引,两人方才能喘一口气。

李桃花抬眼看到于氏一身短衣站在族里其他穿袍系裙的女人身后,心中恍然,然后不过微微一笑,便转开了目光。

俗话说“打铁还得自身硬”,李桃花想:比如她过去见天的和于氏斗气又有个屁用,还不是处处受她欺压?

而现今她哥发家不过一年,立就扬眉吐气,扭转了乾坤——以致似她嫂子王家的那种软和包子,现都敢拿钱打于氏的脸。

所以,现她得听她哥的,往后把心思都放在两个儿子培养上,她要供他们读书,帮他们成家立业,让他们将来的日子好过于氏的所有孙子去,才是正道!

李高地进堂屋瞧见王石头,足思了好一刻,方才想起他是王氏的大哥,心中愈加难过——满囤有了钱,李高地心中嘀咕:不说孝顺他和帮扶兄弟,倒是和这些穷外戚走得近了。

李丰收见到王石头倒是上前一阵客气——王氏既生了贵中,李丰收想:王石头便就是李家的正经舅爷了。

堂屋内正在寒暄,陆虎又突然跑进来说:“老爷,谢少爷来了!”

听陆虎这么一说,李满囤方才想起儿子满月他竟然忘了请亲家了!

尴尬地抹一把脸,李满囤又去庄门接谢尚。

李满囤一走,堂屋立就炸了——李氏族人从没似现在这般亲身体会到自己和谢家大房真的成了儿女亲家,他们禁不住想:往后是不是只要满囤家办事,他们就能和谢家人见面说话,然后同桌吃席啦?

如此,他们可真算是一等的体面人了!

想到吃席,李丰收作为族长立就搁心底算了一回主桌的位次——他二叔、三叔不用说都是主桌主座,李丰收盘算:王石头、谢尚两人一个是地位尊崇的舅舅,一个是女婿高客,必须也都在主桌;然后满囤,不说了,作为主家,必须得在;接着是他,如此便就剩两个位置了。

两个位置必须得给二叔家的满垅一个——所以,这最后一个位置是给三叔家的满仓还是满园好呢?

本来满仓年长,这个位置原该是满仓的,但奈何出了玉凤那样的事儿,若再安排满仓跟谢少爷同桌,可是尴尬?

“小叔哥,”李丰收问李高地:“一会儿坐席,依您看这主桌满仓和满园谁坐合适?”

话音未落,还未及退出屋的红枣搁一旁无邪提醒道:“族长,我大姑父和陈宝陈玉还没到,您排席位的时候,得记得把他们给算上!”

李丰收……

李高地……

谢尚作为谢子安和云氏的独子,出门一向是前呼后拥。今儿他来送礼,结果跟来了四个常随和四个小厮,整一桌人。

红枣在东厢房见到谢尚进院的阵势,立转去告诉四丫还得在喜棚加开一桌给小厮们午饭。

红枣今儿原准备了三桌男席两桌女席整五桌席面,但现今看却还是不够了。

“小姐,”四丫愁眉苦脸地说道:“这鸡脯子就只有五条,摆不出六桌来!”

“那就随便换一样好了,”红枣不负责任道:“横竖他们在前面喜棚吃,也看不到咱们这里上菜!”

谢尚进屋时候,堂屋里的座位已安排好了——李满仓和李满园果然都在次桌。

次席一桌的还有李满坛、李贵林、李贵金、李贵雨四个人——下剩的两个位置留给陈宝陈玉。

而似李贵鑫、李贵银、李贵畾、李贵富、李贵祥五个人则坐在了卧房的炕桌边。

李满囤和谢尚主桌坐下,四丫、五丫送上茶来。

显荣做为谢尚的头号小厮,在陆虎请他们去喝茶时并不敢离开堂屋廊下,红枣见状也不强求,只使四丫送了壶茶给他放在廊下,由他自便。

显荣听他爹谢福讲过红枣、四丫、五丫几人的样貌,廊下不过站了一刻,便就认出了进出厨房的红枣——红枣今儿由她姑李桃花给带了金头面和金手镯。

原来新少奶奶,显荣垂头偷瞄红枣的脚:真的是双大脚哎!

作者有话要说:  谢子安不会拦他兄弟财路,因为他要发更大的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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