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床单还残着点余温。我整理好衣摆出去,外头的人依然稀稀拉拉的,兮雅正同侍女说话,瞧见我便迎了过来,“殿下们都去试弓箭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远处新围了个湖,她们说飘了许多红叶,煞是好看。”
“那就去看看。”我说。
兮雅所说的湖就在不远处,只行进一小会儿就到达,果不其然,湖面铺着一层红枫叶,波光粼粼的,宛若新嫁娘。
“方才想去找你,宜儿说你在午休。我记着你过去可没有这样的习惯。”她领着我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捡起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
“人嘛,总是会变的。”我答道。
兮雅唤我的名字,却又踌躇着不再继续。
“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事?”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
“四殿下曾遭遇过断粮多日,九死一生的险境,这事你可知?”
我点头。
她放下树叶,扳过我的肩膀认真地说,“当时四殿下打算杀随军的一名歌女,但最后她逃走了,这事你也知晓吗?”
我又点头。
“这是我前些日子才听到的。那名歌女其实是四殿下亲手放走的,那时他还让她去投奔六殿下,六殿下也接收了,现在还在府里住着呢。”
我听得有点晃神,难道她就是那位意中人吗?
“那,她长得什么样子?你见过吗?”
兮雅道:“只听说那女子能歌善舞,嘴巴很会哄人。模样嘛,倒是不大清楚。”
从军的歌女比普通乐坊的低上一等,黎瑾恒自然是不能直接收进府中,可冠上皇子府歌姬的名号之后,结果就会大大不同。但歌姬坐不得正位,尤其是皇子府的正位,这有孛祖制。黎瑾恒这般举动真是煞费苦心,感天动地。
“靖晗,你在难过吗?”兮雅握住我的手,“看得出来,四殿下还是很心疼你的。可是你别怪我说话直白,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如今四殿下的心也许抓不住,但你可以试着抓住这个位置。”
我皱眉,“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让我生个孩子吧?”
“母凭子贵。万一来日那歌女进府,有世子在身,你也多个对抗的筹码。”
我笑了笑,感觉这笑容肯定比哭还难看,“如果真有这一天,那我就离开那里。丈夫如果不再属于我一个人,硬巴着也没什么意思。”
“傻姑娘。你这是在白白便宜那个女子。”
我摇头,“黎瑾恒心里有她,我就已经输了。你刚才说先来后到,算起来其实我才是那个占了便宜的人啊。”
本以为来到这里之后,我的感情运势能有所好转,现在看来,不过是雪上加霜。
“若日后入主东宫,你要面对的可不止这一人。”
“那我照样选择离开。”
打道回帐时,黎瑾泠在外头等着,二话不说拽着我就往稍远处的帐篷里跑,仆从掀开帘子,他一股脑儿地跑到最中央,甜甜唤了声母妃,我赶忙行礼。
“出门在外不必这般拘谨。”
宣妃令侍奉婆婆将黎瑾泠抱到一旁吃小点,又招手叫我过去坐到她身边,摸了下我的手说:“今日可比那日暖些,看来他们是用心了。”
“谢谢母妃关心。”
“本宫听闻,”她松开手去端茶杯,碗盖轻刮着边沿,我隐隐有点牙疼,“老四与你这几天闹了点不愉快?”
“儿媳不才,劳殿下费神教导许久,却还是有些不适应都城的风俗人情。”
“过去在边地里蛮横惯了,眼下得了新身份,仍旧还有点迷糊。母亲常说我脑瓜笨,现在想想,着实如此。”
宣妃脸上的纹路渐渐舒展,“你远道而来,难免多有乡愁。日后思家了就到本宫这儿坐坐,等秋猎结束,本宫也会派人到司礼所一趟。”
“是要预备过新年了么?”
“这是其一。老四这婚期定得迟,原先你嫁来三个月就能省亲,如今快到年下,这事恐怕要挪到春节之后。”
我愣了愣,“多谢母妃。”能遇到这样体贴的婆婆,真是好运。
宣妃问了我一些边地的事,我拣知道的告诉她,听到兴头时,她还用帕子掩嘴笑。有仆从进来,宣我去面见王上,她不便多留,只在临走时嘱咐我要与黎瑾恒夫妻和顺,我点头应下。
黎武帝还在批奏章,先让我坐到一旁吃水果,仆从过来添茶加炭火,又站在我身边候侍。
经过半晌,台上传来浑厚有力的男声,“都且退下,我与四皇妃有事要谈。”仆从们三三两两出去,我站起身等他发话,他摆手示意我坐下。
“这两月可还安稳?”他放下朱笔,咽下一口茶。
“一切安好,只是地域突变,有些不适应。”
他眉毛轻挑,“哦?倒也正常。”又问道:“你父可还好?”
“前几日收到家书,家里事事顺心。”我忍不住问出疑惑,“父王与我父……”
“你莫要多想。”
是深交?
“孤年轻时在外杀伐,你父是孤麾下一名猛将。”他面容有些红润,“你父当年文武双全,同孤一起收回多处失地,原想命他做大将军,他却以夫人有孕回绝。”
“大哥同我提过此事。”我说,“那时他年纪尚小,母亲腹中又才有二姐,一时忙不开身。每每想来,母亲都会有所疑问,而父亲总回答她,黎国有武帝坐镇,少他一个姜骁又何妨。”
黎武帝朗笑,“他真是这样说的?”
“千真万确。”
“他还是这么谦虚。”武帝嘴角弧度越发扩大,“若无你父与诸位将士,孤再有本事也是于事无补。”他凝视着我,仿佛想透过我看到其他的什么,“孤七名皇子中唯有老四最有孤当年的影子。”既然如此,为什么到现在不立太子?这话我终究没问出口。
“文韬武略成年皇子样样不输,可各有弊端,想必你也有所察觉。”
“国师算过一卦,预言你能为孤分忧。”
“靖晗,莫要辜负孤的期望。”
我站起行了一礼,“父王心里又何曾没有答案呢?”
“孤老了。”他低低地笑着,很快又阴转多云,“今日的饭团子是出自你手罢?”
“是的。”
他像是陷入深远的回忆,“行军时你父也常做这样的团子,他说他这辈子就只学过这个。”
我没吃过,不知道原身是否有幸品尝。
“他在府中会下厨么?”黎武帝问。
“极少。母亲说他的手是用来书写公文,不该用在厨房的事上。久而久之,父亲便不再理会内务之事。”
他还是笑,转头望一眼帐边小窗,“炊烟已然升起,孤又有口福了。”
晚饭还是由我们承担,我急惶惶告辞赶往厨帐。里头的人已经忙开了,顾不及那些礼数,我托宜儿准备好食材,快步走到自己的那口灶前。如烟正在切火腿,我想起中午的菜肴,于是靠近问她第三宝的秘密,她头未抬,说道:“这是个秘密,祖传的秘密。”她将切好的火腿装盘,转身去检查蒸笼里的东西,腰间有什么东西摇晃着,我定睛一瞧,只觉眼熟得很。直到装盘上桌时,我才陡然闪出个念头,姜靖明好像也有一个与她类似的腰佩。
这两个人之间不会有什么故事吧?
秋猎的就寝时辰比往日提前一些,在专用的浴池里洗过澡,我就跟着其余女眷各自回帐篷。帐里只有一张床,外头又有不间断的巡视,黎瑾恒自然是不能再和我分床睡,好在如意婆多为我准备一条被子,倒也不会那么尴尬。
各帐统一熄烛,黎瑾恒却还坐在桌边就着月光不知在看什么。我闭了眼,调整好姿势预备入睡,一阵春色之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来前虽说单身二十年,但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这响动分明就是来自床笫之事。
这黎国皇室未免有些太过开放了吧?
正郁闷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悄然开口发问:“你们往年都是如此?”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秋猎。”黎瑾恒像是还站在床边,“听闻这是习俗,据说秋猎时受孕,生下的皇子会更聪明,更有福气。”
难怪兮雅说什么佳音,原来她候的是这个佳音。
“我中午本想同你提这事,只是你那时已睡熟。”
我道:“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不。”黎瑾恒的声音略微沙哑,“我想说的是另一件。”
“你可知另一个枕头是何用处?”
我不假思索,“给你睡的。”wavv
“一只枕头由二人共枕,另一只则需垫在腰下,方便行事。”行的什么事我心里明白,自然不由他多提。
想到那天与兮雅的对话,我心里半羞半气,抓起枕头就朝一边丢去,黎瑾恒闷哼一声,单手抱枕上床。我翻过身背对他,头发被他五指摸了摸,旁的就不再有多。半梦半醒间感到全身凉飕飕的,心骂这帐篷和被子都不抗风,一个劲儿地往前头暖和处缩去。
既热乎又有弹性,是我的绒娃娃吗?
应该是的。
我在黎瑾恒怀里就这么团了一夜。
原本还想继续睡个回笼觉,就听外头一片嘈杂,双眼迷瞪间见他俯下背掖好我的被子,起身披上外衣打算出去。
“你早点回来啊。”我吸了下鼻子,有点瓮声瓮气地朝他背影叮嘱。他低低嗯了一声,掀帘离开。我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这觉我睡得昏天黑地,直至被炒鸡蛋的香味唤醒。睁开眼,面前是宜儿放大的笑脸,“小姐可算是醒了,舒侧妃还在等你一起用餐呢。”我侧过她瞧见后头坐着看书的兮雅,略觉窘迫,快速换好衣服下床梳洗。
她目光还停在书页上,“妹妹莫急,这粥还需再放点时候。”我不大喜欢让别人久等,尽快整理好过去坐到她对面,“劳烦姐姐等候。”
“妹妹昨夜睡得迟,今日晚起也是自然。”她放下书本,轻轻笑着,“如烟也才刚起身。”宜儿为我们盛好粥便和兮雅的女侍一并退去外面看守,兮雅夹起一块酱瓜问道:“那日的团子可是出自妹妹之手?”
我点头。
她低声感叹:“有种久违的熟悉感呢。”
“你怎么来我这儿吃饭?不用陪大皇子吗?”
兮雅蹙眉,“殿下的马清晨时分有些不对劲,他亲自去瞧了。四殿下懂行,也跟着过去。”
“我那天听闻芝姐姐提过,大殿下的坐骑都是从关外购来的,会不会是水土不服?”
“原先倒从未见过这样的问题。”兮雅咽下一口粥,“这事不多谈,还是先用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