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什么约?
“你怎就这样钟情我?”他喃喃自语。
我不动声色地灌下一大口茶,好缓解饼渣突然散入喉咙的痛苦。黎瑾恒又开始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他眸光切切,小指头更用力地缠住我的,“后果如何,你应明了。”我的小指隐隐作痛,他这回是要来真的!
“问吧。我不会骗你,没理由。”
“若你当初不抓阄,二皇兄、瑾祈与我之间,你会选择谁?”
我据实回答:“除了你,我都不认识。”
“二皇兄沉稳持重,瑾祈博学健谈,我只会行军打仗。”他说这话时,眉间爬上一丝颓气。
“各皇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难不成这话是我爹用来哄骗我的?王上迟迟难决太子人选,不也是因为如此?”
黎瑾恒轻声道:“小泠的功课还未这么深厚。”
“哪来这么多‘如果’、‘假若’呢?”我说,“你这问题本身就是伪命题。”
“至于答案,我现在坐在这里,坐在你的面前,这就是答案。”
一次是偶然,三次五次十次都抽中同一人,那是月老的指引。他在说,人来了,要抓紧嘞。
沉吟不久,他松开手。
“你怎会中意我?”他再次低语。
他这是在变着法损自己,还是在嘲笑我眼神不好?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故事。”我说。
他娓娓道来,快到故事高峰时戛然而止。
“以一换一。”
“他的故事还在继续,我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我决定实话实说,“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我希望是圆满的。”
黎瑾恒十指紧扣,倚在碟边,沉色道:“当初我本想斩杀随军的歌女。三日之后,前来救援的昭阳大姐得知此事,当着全士兵的面罚了我十军棍。”
“后来呢?那名歌女活下来了吗?”
“在处刑前一夜逃走了。”
我努力咽下这口饼,只觉味同嚼蜡。读书期间我曾经读过一个故事,与沙漠冒险团有关。一行人前去淘金,历经千险万阻,只余下一位幸存者,而他则是靠一路吃着同伴的肉才走出了沙漠。
黎瑾恒的想法我无法认同,却莫名能够理解。在这般弹尽粮绝的时刻,于他们而言,无用武之地的人与动物往往无异。
“如果,”我听到我的声音哑得可怕,“如果某一天你再次面临相同的危机,可供选择的只有我,你会动手吗?”
他不语。
直到宜儿来请晚膳,他仍旧保持安静,我提醒他一句,跟在宜儿身后出门,刚跨过门槛,便听他的回话低低刺来。
“我会。”
他要是回答别的,我反而觉得别扭。
午饭结束我们分道扬镳,他写他的奏章,我跟着她们出门采购。领路的是位面生的婆婆,说话时常笑呵呵的,似乎与姜家夫人颇为熟络,因为刚见着我就感叹着,你娘亲那时才写信告诉我三丫头满月时抓了狼牙链,如今都长这么大了。我冲她微笑,算是回应。
皇子府附近的商铺我走马观花地逛过一回,户户标价不菲。如意婆熟门熟路地领我们穿过一条小巷,又拐往一小片树林,从林子里出来,豁然开朗。
这是个闹市,与我小时候常赶的集市几乎无异。宜儿自衣袖里抽出一条长单子,密密麻麻地写着所需物品,如意婆粗扫一眼,说道:“用不了这么多。”接着,让宜儿收好纸条跟她走,芷茵姑姑说要买点布料做冬衣,也加入她们的队伍,我唤了如意婆一声,她说夫人随意逛逛,日落前原处集合。我正打算应答,她们的身影已然远去。
买了包糖炒栗子准备掏荷包时,摊主忽问,“夫人是四皇子府的吧?”
“何以见得?”我接过纸袋,“看长相么?”
“夫人的衣襟上有四皇子府专用的暗纹。”
暗纹?说起来,入府之后,我所有的衣物都是由芷茵姑姑置办,她那时只说是祖制,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含义。
“既是四皇子府的,这钱便不必给了。”
我道:“不必这样,四皇子即便再得民心,这钱我还是得给。”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条街上所有的钱款都是月末统一送去各府结算,哪怕是我这几个铜子也该如此。”我讪笑,捧着栗子往下一个摊子去。
“夫人买布料吗?新织的布,三十铜板一尺。”
我踱过去问她,“你晓得我衣襟上的是什么东西的纹路吗?”
坐在竹藤椅上的老妇人自一盒铜板里抬头,瞧我一眼后说道,“夫人说笑了,四皇子府的衣纹这集市上谁人不知?”
“对不住,”我说,“初来乍到,不甚了解。”
年轻妇人道:“这是狼爪纹。”狼爪?我谢过她,满腹困惑地继续向前。
“就你多嘴。”那老妇人在我离开不远后数落着。年轻妇人轻道:“母亲原谅,媳妇多此一举了。但,那位夫人便是新立的四皇妃么?”
“那是自然。你当谁都能穿得带狼纹的衣裳么?”
我一手搭在路边树干上,耳边回响着那对婆媳和栗子摊摊主的话语,四皇子府的衣纹.难道黎瑾恒信奉狼族?可我除自己的衣服外,从来没在府中见过其他与狼有关的图腾或饰物,他这信徒未免也太不虔诚了吧?
日头逐渐西斜,晕染出一大块金红。叫卖声越发低小,离得稍远的摊点似乎都开始收拾货品。等我来到集合点时,她们收获满怀,我伸手要帮忙,如意婆忙说不用。后来实在看不过眼,就强行从芷茵姑姑手里揽两匹布抱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沿原路回府。
黎瑾恒饭后一个时辰会去泡澡,我盘算好时间,提前躲到浴池屏风后头等待。池里烟雾缭绕,周边装潢华美精致,要是再添点好酒佳人,大概就能与商纣王的酒池肉林相提并论。仆从摆好换洗衣物退下,我蹑手蹑脚走出,白瓷砖沾水有些打滑,差点摔个大马趴。
黎瑾恒衣襟上绣着的是水痕纹,回来时我仔细观察过其余仆从,纹路各不相同,听宜儿说是依照工龄分配,现在看来,全府目前只有我一人用的是狼爪纹。
我叠好外衣,悄悄放回原位。
只听一阵水声掠过耳畔,回过神时只觉四肢全麻,定在原地不得动弹。身后是的穿衣声,我心里还在反复推敲说辞,倏忽后颈被轻击一下,陡然瘫坐在地。
“寻我何事?”黎瑾恒蹲在我身边,嘴角带笑。我眨眨眼睛,摇头。
“纯粹是想来瞧我如何洗澡?”
我继续摇头。
“那,”他变戏法般从怀里摸出两个鸡蛋,“你是来见识瑾祈说的温泉蛋?”我咧嘴傻笑两声,脱口而出,“熟了啊?”
“应是熟了,我还刻意多浸了半炷香。”
我心道,熟什么熟?谁洗澡的时候会带两颗鸡蛋进来啊?wavv
白嫩的蛋影映在我眼下,黎瑾恒的眉梢浮上笑意,“尝尝,瑾祈说滋味很好。”
我象征性地咬了一口,好像跟普通的蒸蛋没什么差距,笑道:“挺好的。”黎瑾恒闻言将剩余半个塞进我手里,又扶我起来。
我呆滞一瞬,落荒而逃,并不知道在我走后黎瑾恒把另一颗鸡蛋掷回池里以及他与窗外黑影的对话。
临睡前问宜儿有关狼牙链的事,她回说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有问无答。这个小丫头虽说是陪着姜靖晗长大,来时也还只是勉强记事的年纪,姜靖昕爱当小先生,可这样的闺房私密事她是不大愿意透露的。
姜靖晗满月抓阄抓了狼牙项链,如今又有狼爪纹式样的衣装,难不成她是传说中的狼族少女?揣着这样的念头,我辗转反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兮雅上门来问我的训导进度,我一头雾水,她惊愕道:“你的教习婆婆没有来么?”芷茵姑姑上好茶,福身回她,“如意婆来了。”
“竟是如意婆吗?”她突地握住我的手,“妹妹真是好福气。”
“如意婆确实很好,特别和善。”我说。
兮雅点头,“她资历深,待人又友善,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教习婆婆。只可惜,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便离开教习所回老家去了。”我起初还觉奇怪,舒夫人不是尚在人间吗?又想了想,原来她说的是那位孙美人。孙美人至死都未升位,依着规矩,他们只能称她为‘母亲’,不能同黎瑾恒与我那样称宣妃为‘母妃’。
“你备好了么?”兮雅等芷茵姑姑退下,凑近低声问道。
“秋猎要用的东西?”
她点头。
“当然准备好了,以防万一,我还准备了双份。”
她像是落下一块石头般长舒出一口气,“我原以为你会遗漏,还想来提醒你一句。看来如意婆真如传闻所言的无微不至。”
“是的,她真是个厉害的人。”如意婆连秋猎时我睡觉的枕头都备了两个,说是垫高点更舒服。老人家这样为我着想,我也不好意思告诉她枕头垫得太高容易伤颈椎这样的话。
兮雅眯眯笑起来,“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佳音?我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佳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