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恶毒的刽子手，杀人凶手，你被削去地狱右判的官职、被困于此，连你的徒弟也离你远去，这些全都是咎由自取，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宋康仁将长期以来憋在心中的烦闷与郁结一口气全数发泄而出。

他的话并不带脏字，也并不难听，却字字诛心，让‘无脸人’无比痛苦。

但是，‘无脸人’并未有任何的回应，像一个尊石像，立在原地，安静地听着宋康仁的谩骂之声。

因为他曾经是地府判官，仅次于冥帝的右判，长达几百年高高在上、俯瞰众山小身份和强烈的自尊，不允许他给两个普通凡人示弱。

就算消亡，也要高傲站着！

“今日，我们无法将你屠之，留下你的一抹残魂，让你以后的每一日都在痛苦、煎熬中度过，直到消亡。”

洞中，上千个阴灵，短短十来分钟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个。

宋康仁吞噬大半，剩下一小半由周游和他手腕上的小白分食。

整个过程里，‘无脸人’并未阻止，即便阻止也是无用功，他现在连一只蚂蚁也杀不死，何况周游与宋康仁两个大活人。

如此冷静的‘无脸人’，让宋康仁有些不舒服。

他更希望看到‘无脸人’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大声求饶，这样一来才会有报复的快感。

看着洞中所剩寥寥无几的阴魂，宋康仁挑衅地问‘无脸人’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给你留下这十几个小鬼儿吗？”

‘无脸人’并不做回答，安静如斯。

“因为，这个世间最大的折磨，不是死和消亡，而是等死。等待消亡的过程，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给你留下这几只小鬼，让你勉强再撑几日，之后在绝望中慢慢烟消云散，那种无助或许才能让你对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宋康仁继续挑衅道。

‘无脸人’纹丝未动，虽然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这样的‘无脸人’倒是让宋康仁觉得有些无趣，顿了顿道：“不愧是高高在上的右判，即便如此被羞辱，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罢了，我懒得再跟你浪费时间，好好享受你剩下的时光吧！”

宋康仁回了挥手，对周游道：“走吧，游子，我们也该回去了！”

周游点了点头，看‘无脸人’一眼后转身离开，背后忽然传来‘无脸人’的声音：“你们刚才说，你们是试验人，此话可是真的？”

周游和宋康仁同时停下，看向‘无脸人’。

“你看我们是鬼吗，或者说，我们像普通人吗？”宋康仁不回答，反问道。

‘无脸人’人皮脸上有一瞬间的放松，如死重负一般。

周游将他表情尽收眼底，想了想道：“知道我们是试验人，你是不是很开心？”

‘无脸人’依然不回答，恢复了刚才高傲似孔雀的模样。

“我们是试验人，就代表你徒弟答应你的事情完成了？”周游补充道，说着发出一声地笑，“呵……就算试验成功，你复活的春秋大梦也是不存在，因为……你的徒弟，那个叫邦儿的，他已经死了！”

‘无脸人’面向周游，人皮脸不要自主地轻轻扯动。

“你徒弟早就已经消亡，只剩下一丝执念寄存在我身上，所以刚才你念什么清灵咒，我因你徒弟的执念被短暂的控制。现在，你徒弟仅存的一丝执念，已经被我完全压制，也就是说，你徒弟想要复活的愿望已然落空，同样的，你的复活也变得无望。”周游放低语速，不紧不慢道。

‘无脸人’怔了怔，身体明显有些僵硬。

“除了你的徒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你在这儿。所以，你就安安心心等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吧！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此处……哦不，确切来说，脸鬼物也不会来！”

说罢，周游转身，和宋康仁一同离开，二人快走到洞口时，背后传来一声叹息声，周游回头，看到‘无脸人’重心不稳的往后倒退两步，一个纵身，想越回远处的莲花台上，不想半路忽然跌落，跌倒在地。

没有五官的人皮脸上，周游第一次感觉到了悔恨，瘫软在地，试着站起来，却又重新跌坐回去。

因为他的‘邦儿已死’！

徒弟是‘无脸人’唯一的希望，徒弟死亡，他所有的坚持和顽强的抵抗顿时化为乌有，同样的，他的希望也付诸东流，他变得无望，变成一摊‘死水’。

原来，想要彻底击垮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谩骂，也许只需一两句普普通通的言语。

找准内心最恐慌、最惧怕的点，便能一击即中！

面对‘无脸人’的跌落，周游二人并未落井下石，也未上前帮助，对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折身离开。

原本的千阴洞，被周游和宋康仁这样一折腾，原有的阴气渐渐扩散，笼罩在深渊下的雾气似乎也在消散。

宋康仁借助树枝之力，在空手连续的几个踢腿，轻轻松松从深渊下一跃而上，落到抛尸台上。

周游紧随其后，落在宋康仁旁边。

方才站稳，听宋康仁问道：“你说，那十多个小鬼，能让他维系多久，不消散？”

“这个……不太好说！”周游思考片刻道：“如果两三日吞噬一个，能存在两三月，但若像以往那般养着小鬼，每隔一段时间吸收他们的阴气，维系的时间可能会更长，但有可能他将越来越弱，知道一日烟消云散。”

宋康仁点点头，忽然一声感叹道：“说到底，咱俩还是太仁慈了些，无法做到完全的心狠手辣。”

是啊，做不到心狠手辣，不然也不会给他留下二十来个阴灵。

“罢了，事已成定局，走吧，回去了，再晚天就亮了！”宋康仁把着周游的肩膀道。

周游往深渊望一眼，随着宋康仁一同离开。

边走，周游边问：“刚才在洞里的时候，我被控制，要杀你，你为什么不躲？”

宋康仁想起刚才千钧一发之时周游镰刀手插进身后石壁的事，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可能……可能我脑子秀逗了吧！”宋康仁玩笑道。

他为什么不躲，他自己都不清楚，也许因为周游当时表情太过狰狞恐怖，吓得他忘了躲，又或者，他心里对周游是信任的，相信他绝对不会真的下手。

这应该就是……对朋友无条件的信任吧！

“不过游子，你说你脑子里的那丝邪念究竟怎么回事，难道真属于那个叫什么邦儿的？”宋康仁问道。

“我也不知道！”周游摇了摇头，随即笑笑：“以前我不知他的存在，被他多次霸占身体，不过从今往后，他休要再想控制我。”

宋康仁笑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丝执念似乎挺厉害的。你还别说，我有点想要会会他，看看他本事究竟多强大，仅凭意念就能控制你？”

周游停了下来，狠狠瞪着宋康仁。

宋康仁连忙赔笑：“跟你开玩笑呢，他是密闭挑战的发起者，放他出来岂不是放虎归山，也是在跟我自己过不去。”

周游原地站了一会，再继续往前。

“宋医生，有个问题，我从刚才开始，一直觉得疑惑。”周游语气变得沉重。

“什么问题？”宋康仁问放下手，严肃地问。

“照洞中老先生所言，他徒弟，那个叫邦儿的是密闭挑战的发起者，但是他又以一丝邪念存在于我的身体里，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消亡，或者完全的烟消云散？”

“方才在洞中你不是才对老先生说过这样的话？”宋康仁反问。

“当时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故意说话刺激他，事实上我们谁都不知道邦儿是死是活。”周游道。

“我想……应该如你猜测那般消亡了吧，否则这么些年，他为何不回洞中看他师傅？”

“这倒也是！”周游微点头。

消亡……

周游心中莫名的一阵感伤。

好比长期以来受到欺压，终于决定奋起反抗，也有能力反抗之是，忽然发现欺压自己之人，早已经死亡，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压抑和不舒服。

宋康仁像是看穿周游心中所想，手再次把着周游肩膀，“始作俑者没了，他的地盘却还留着。”

周游斜看宋康仁一眼，忽然想起‘戏柳山庄’。

“你说的没错，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害我们这么惨，也是时候让他们尝点苦头作为惩罚了。”周游说的不疾不徐，心里已立下决定。

“没错！”宋康仁放在周游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今天我们吞噬了这么多的小鬼，回去好好消化消化，法力应该能有所提升。休息一日，明晚，我们去戏柳山庄大闹一番，顺便要回我的影子。”

“好！”

二人一深一浅朝山下去，刚走处山林，来到镇上，宋康仁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宋康仁掏出手机，看一眼。

“是靳楠！”宋康仁说道，忙按下接听键：“怎么了，靳楠？”

周游坐进车里，听不见靳楠的声音，只看到宋康仁表情瞬间凝重。

“你等着，我们现在就回来！”

宋康仁挂掉电话，快速坐回车里，周游隐约感觉情况不对，问宋康仁道：“发生什么事了？”

“靳楠说云舒……”宋康仁犹豫。

“云舒怎么了？”周游忽然的激动。

“凌晨时，有人找到了我家，云舒为了保护靳楠，被人带走了，靳楠说她一直给我们打电话，一直不通。”

周游心跳不由地加快，努力控制着怒气：“靳楠可知道是谁带走了云舒？”

宋康仁摇头：“是……戏柳山庄的人！”

周游心跳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越加快速的跳动，似要从喉咙蹦出来。

“走吧，去戏柳山庄！”周游低低道。

“现在？”宋康人有些犹豫。

“对！”

“但是天马上就快亮了，你一整夜未休息吗，又吸食了那般多的小鬼，是不是应该先回去修整修整？”

“天亮了……”周游小声嘀咕一句，看向宋康人的脚下，犹豫片刻道：“算了，先回去吧！”

宋康仁疑惑地看着周游。

“云舒是绒貂，戏柳山庄应该不会对她怎样，我们先回去，将靳楠安置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毕竟她是从戏柳山庄逃出来的，有很多关于山庄里的记忆，若是被戏柳山庄的人找到，很有可能被……杀人灭口！”

“云舒那边……”

周游有些犹豫，片刻之后缓缓道：“我相信她！”

车启动，以最快的速度驶离峰华镇，向着市区进发，在宋康仁家顶楼阳台的一个角落里，找到靳楠。

靳楠受到了惊吓，看到宋康仁时，一把搂住宋康仁的脖子，哭得像个泪人。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被带走的，是云舒？”宋康仁劝住靳楠，急切地问道。

靳楠一边哭泣，一边回忆：“当……当时我在睡觉，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我以为是你们回来了，没想到是……是戏柳山庄的人。我不给他们开门，他们强行推门而入，欲将我带走，是云舒忽然出现，她推开了那些人，让我逃走。我……我……”

说到后来，靳楠开始哽咽，眼泪不知下流。

宋康仁轻抚靳楠的后背，帮靳楠顺气。

“我当时真的很乱，我没想那么多，自己逃走。我跑到楼下给你们打电话，但是一直打不通……”

“我们当时在山里，没有信号。”周游的心，像是被划了一刀的难受。

“后来呢？”宋康人问。

“我当时太害怕，原本想去门卫找人帮忙，但是想到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话：除了你们几人，谁也别信，所以我找了个地方藏起来，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我走楼梯回来，家里空空如也，云舒不知去向，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就在家里，我……”

靳楠再次哽噎，声音发抖，身体也一直不停地抖动。

“云舒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定是被戏柳山庄的人带走了！”宋康仁低语，看向周游。

周游脸色很难看，眼神犀利。

“我没有地方可去，便躲在楼顶，等着你们回来！”靳楠道。

周游看向靳楠，沉声问道：“你可确定，当时来的人，是戏柳山庄的？”

靳楠点头，“可以肯定，里边有个建哥，是戏柳山庄的保安头子，村庄里大小安全事件，都是由他处理。”

周游的脸色更加难看，拳头捏得咯咯响。

“游子，你想怎么办？你想如何，我一定照做。”宋康仁道。

周游看向靳楠，眼光里有顷刻的狰狞。

靳楠被瞪一眼，吓得全身一个哆嗦，“我知道，云舒是因为保护我被带走，他们的目标是我，可是……”

靳楠双手拽着宋康仁的手臂，泣道：“如果被他们抓回去，我一定会被虐待，甚至很有可能会死的……康哥，求求你帮帮我！我不想死……”

宋康仁明白靳楠在怕什么，她怕周游会拿她去换云舒。

宋康仁忙安慰靳楠道：“你别担心，既然一开始救了你，就会保护你，无论是我，还是周游。”说罢问周游，“你什么想法？”

周游在原地来回踱步，片刻之后开口道：“靳楠只是普通人，带在身边不安全，继续留在此处或是住进酒店之类，又可能很快被发现，所以必须先安置好她，我们才能大展拳脚。”

“那你可有什么好的藏身之地？”

“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地方。”

“哪里？”

周游并不回答，掏出手机给唐正打电话。

很快，唐正到来，几人从地下室上车，由唐正驱车，向着城外进发。

天，渐渐亮起。

宋康仁坐在后座，全身裹着厚厚的衣裳，避免光线的照射。

约莫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车重新开回了峰华镇。

白天的镇子，比夜晚看着更加简陋、甚至荒废。冗长的解道上很少有人，有的多是些中老年人。

周游找了一处没人居住的废楼，将靳楠安置其中。

峰华镇，一个连上级都放弃的镇子，别说戏柳山庄的人，就是普通人也鲜少有知道的。

这里，是目前为止最安全的地方。

刚刚安置下靳楠，周游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周游掏出手机，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

靳楠站在周游身边，看一眼手机号码，顿时身体抖了抖。

“是……是况子的手机号！”靳楠战战兢兢道。

况子，云舒，周游忙接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