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一句劝,别再去了!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安安静静,了却余生!”
王守义的话,不停在周游耳边回响,像新年的钟声,一下一下砸进周游心窝。
去,
戏柳山庄里确实充满了荆棘与不可预知的危险。
周游清楚记得,之前苗幽兰找上门时曾说过,地府有派鬼差去查探戏柳山庄里的各种诡谲,但最终毫无所获,并且有判官因此消散毙亡。
想来,判官的消亡,必定与山庄里的老数根,以及醉朦胧有关。
连地府判官都无法解决的事情,自己一个小小鬼差又谈何容易?
但若不去……
如何回应苗幽兰的嘱托?
宋康仁丢失的影子又当如何解决?
还有,那些从地府带走的绒貂……
从天黑到天亮再到天黑,整整一天的时间,宋康仁丝毫不见醒,躺在床上似醉了酒,也似昏睡,更似晕厥。
周游坐在窗户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这些每一个在眼前一闪而过的人,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为生活忙碌穿梭,为理想努力奋斗。
“我的生活是什么,我的理想又是什么?”
莫名的,周游心里一阵心酸。
自从成为试验人,周游失去了做人的单纯与快乐,每日都在想着如何活下去,如何快速成长,如何不被屠杀。
没有自我、人云亦云,这就是自己近半年以来的生活状态。
仿若那河流中的一片落叶,随流水飘零,所到之处就是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这种人生,是自己想要的吗?
以前,因为恐惧、胆小,没有选择,也不敢有选择。
如今,领略了生死,看透了人性的丑陋恶习,为何还是无法做到干脆决绝?
去,或是不去?
这个选择为什么这般困难?
周游从凳子上起来,去到卫生间,用手捧一捧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凉水顺着脸颊流入脖子,再浸入到肌肤里,刺骨一般的寒冷。
凉水入体的一瞬间,周游忽感头疼,好似有人拿着利刃深深剥开头盖骨。
周游疼着用手使劲捂着脑袋,那种疼痛丝毫不减,反倒更加剧烈,直痛得周游瘫软在地,近乎快要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耳边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声音,轻轻唤着周游的名字:“周游,周游……”
周游回头看,厕所门紧锁着,身后没有人。
“周游……”
声音再次响起。
“谁?谁在跟我说话?”
周游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打开卫生间门,门外同样空空如也,只有远处客厅的沙方上躺着周游,正陷入酣睡,呼噜声偶尔传来。
“是我啊!”声音幽幽传来。
就在卫生间里,就在身边,可惜这里除了周游自己,没有旁人。
“谁……你究竟是谁?”周游咬着牙齿,压着嗓子问道。
空气里传来一阵很轻的笑声,“你连你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吗?”
声音很小,显得很虚无缥缈不真实,就像深山里传来的回音,但是对周游而言,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周游咯噔一下,很久不曾有过的背脊发凉的感觉,全身不由自主的起鸡皮疙瘩。
面前的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镜子里完全照出周游的脸,连续几日没能好好休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无血色,头发和身上衣物略显凌乱,看起来无精打采。
周游不敢确定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虚无的声音,分明就是周游自己的。
“你在哪?你在哪?出来……”周游忍不住低声咆哮,原地转一圈,试图寻找到声音的源头。
“别找了,你看不见我的!”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游怔了怔,转身想朝王守义去。
“别喊,他睡着了,一时半会醒不了。”声音幽幽响起,说罢觉得不够,片刻又补充:“房间里的那几个人也都跟他一样,暂时醒不来。”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周游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没什么,只是让他们暂时昏睡。”
镜子里的周游,忽然轻轻咧嘴,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周游忍不住全身颤栗。
那个人,分明在自己的身体里啊!
原来,身体里,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虽然早就有过如此疑惑,可今日听到他的声音,看到镜子里用自己的脸说出另一番话,周游还是慌了,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紧握成拳。
“你……究竟是谁?”周游忍住发抖的身体,低低问。
镜子里的周游再次抿嘴浅笑,眼睛里有意思狡黠:“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自己跟自己讲话,周游除了感觉到恐惧,更多的是惊讶和不敢置信。
“不对,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你究竟是谁?”恐惧让周游咆哮。
周游是愤怒的,愤怒到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露。
但是镜子里的周游却维系着一开始的泰然自若,甚至带着几许看好戏的表情。
“时光早已境迁,你竟还这般脾气暴躁?”镜中周游发出一声叹息声,“哎,我是不是高估你了?”
如此轻描淡写又带着讽刺的语气,让周游心里很不舒服。
就像鸠占鹊巢之后,红脚隼还讥笑喜鹊的无用,连自己的巢穴也无法保护。
“别用我的脸跟我说话!”周游愤怒,脸色越渐涨红,“滚,从未身体里滚出去,立刻马上!”
“你的脸,你的身体?”镜中周游发出嘲讽似的低笑声,“你怎的就确定这张脸是你的,这具身体也是你的?你如何确定你不是我,我又不是你?”
“你……什么意思?”
“呵呵……”镜中周游再笑,“不知道我是谁,难道你连你自己是谁也忘了?”
“我就是周游,周游就是我!”周游紧紧捏成拳头的手背上,一条条青筋暴露。
“你只是试验人,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人。”镜中周游不疾不徐道。
周游有一瞬间的恍惚,曾经鬼婴乔静佳说过的话在忽然在脑海中浮现:试验人的存在,不仅仅只是为相互之间的杀戮,还是密闭挑战背后策划人的跳板。
一些地狱中的恶灵因为法力驱散,一时之间无法修复,便附身于一些天赋较高的试验人身上,随着试验人的成长而成长,最后足够强大之后再行脱离试验人的躯壳,完成自我的涅重生。
“呵……”周游发出一声地笑,笑镜中人,也笑自己的愚钝。
“你笑什么?”镜中周游问道。
“我笑我的愚蠢!”周游渐渐恢复镇定,脸上泛起一抹凌厉之色:“你从一开始就在我身体里,对吗?
从我离开密闭挑战……哦不,不是离开,而是从我变成试验人、从我踏进密闭屋开始,你就已经存在,你一早就相中了我这样一个活载体,借用我的成长成全你的破茧成蝶,让你重获新生。”
镜中周游挑了挑眉,不道是与否。
“以前王哥曾跟我提过,我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偶尔的时候,会代替我去做一些事情。我曾一度以为那个人是云舒,事实上并不是,云舒的魂体虽也曾被隐藏在我身上一段时间,但她只是依附,而非如你这般对我强烈的主宰和控制。
还有,以前我偶尔会感头痛,就如今天这般脑袋似要炸裂开来,之后不多久便会失去意识。
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头疼事情,今天看到你,我终于知道了,因为你试图完全操控我,掌控我的思维和身体上的所有行为,逼迫我自己的魂体休眠。”
镜中周游微微偏了偏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游,周游回看他,眼神在镜中博弈。
“我想,你对我的控制需要一定的基础吧,并非想控制随时可行。”周游脸上,带上一抹看透了阴谋的豁然开朗,“否则你恐怕早已经完完全全将我的魂体吞噬,将这具身体变成你的。”
“不错!”镜中周游简单回答。
“你每一次出现都是有目的的吧?”周游继续问:“如果我记得没错,最近一次应该是……是我们找到甄曦老太太家救云舒和唐正那晚,我们在与阿罗王对弈之后,我感觉头痛,之后晕厥,醒来阿罗王已经消失。阿罗王是你放走的,对吗?”
镜中周游笑容深邃,隐约间轻轻点了点头,“你的这些猜测全都对了。”
“阿罗王现在在哪?”
“这个,你不用知道。”空洞的声音,让周游很不舒服。
周游脸上通红,“你明知道阿罗王害我们有多惨,你竟然放走他……”
“他是我的人!”镜中周游打断周游。
周游片刻的愣神,瞬间会晤,自言自语的呢喃:“没错,阿罗王是密闭挑战的策划人与执行者之一,长期为你们提供阴灵,他是一颗不错的棋子,你肯定不会轻易让他灰飞烟灭。”
“分析得挺透彻嘛!”镜中周游赞赏。
“所以,今日你忽然出现,是为了什么?”
镜中周游收拢脸上的笑容,道:“罢了,既然你已经都猜出来,我也无甚隐瞒。我今日是有一事告知与你,你且记住了:戏柳山庄西面约六七十公里处,有一个叫华承洞的地方,那里曾经是一个万人坑,不少人被活埋于洞中,造就了一个聚阴之穴,你可以带着你的几个朋友去收缴了那些阴灵,可助你们成长。”
“你……突然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希望你很你的朋友能够强大。”镜子里的周游低低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傻?”周游嘲讽地问,微微低下头,斜着眼看镜中的‘自己’,眼神显得犀利。
“此话怎讲?”
“你我都很清楚,我强大就代表你的强大,将来某一日,你会完全冲破我的禁锢重获新生,到时就是我的死期。你觉得我在得知你的存在之后,还会乖乖听你的话,去做那顺你害己的事情?”
镜中周游似笑非笑。
周游皱眉道:“你今天突然冒出来,应该不是为此等小事,”话说一半停顿片刻,复道:“该不会是为戏柳山庄的事情而来吧?”
周游如梦初醒:“戏柳山庄地下,是否也暗藏了一个密闭屋,做着那些害人的勾当?正是因为如此,你害怕我再去戏柳山庄,害怕我将山庄里的黑暗勾当公诸于众,所以你才忽然出现,告诉我有那一个叫什么华承洞的地方,你只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
“呵……”镜中周游再次讽刺的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戏柳山庄其实尔等小喽可对抗的,我并非怕你对付戏柳山庄,而是怕你这条小命葬送于山庄中,我是在救你。”
周游张了张嘴又闭上:“你今日若是没有出现,我或许会考虑不去戏柳山庄,但是现在……看来我是非得再去一趟了。”
“你……”镜中周游愤怒地睁大眼,随即恢复正常:“罢了,我也懒得与你废话,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镜中周游渐渐恢复正常,周游预感到他要消失,突然一声大喝:“等一下……”
镜中周游恢复方才的表情,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很简单……”周游深吸一口气,低低道:“从我身体里出去!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我劝你赶紧从我身体中离开,否则……”
“否则如何?”
周游表情越渐沉重,右手指甲缓缓伸长。
镜中周游表情微变,“我知道你现在什么想法,恨我,恨不能将我除之而后快,但是你别忘了,你现在就是我,我就是你,我知道你的所有想法,洞悉你所有行径,你想用你那只镰刀手屠我是吗?我劝你别做傻事了,你杀不了我,只会伤到你自……”
话未讲完,周游猛抬起手,对准自己的心口用力刺下……
尖尖的指甲插入心窝,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周游压着牙往后倒退,背靠着墙壁勉强站定。
镜子里,周游的脸上有些惊讶,轻启嘴唇一声低语:“愚蠢!”
周游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手渐渐从心口抽出,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流出,滴答滴答,落到地板上,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海棠。
“你……蠢货!”镜子里的周游,再次发出低骂声,他的表情终于不再轻松,皱着眉头略显狰狞。
胸口越来越多的鲜血流出,周游跌坐在地,表情从未有过的轻松。
“那个叫……叫乔静佳的鬼婴,你……应该还记得吧?”胸口的疼痛让他说话变得不连贯。
“她是地狱里一……一个被放逐的黑童子夜叉,近乎神形俱灭之后……被人相救,附着于女实验人身……开始新的成长,后因……因那个女试验人死亡,她不得已转投于女试验人腹中的胎儿之身……”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试验人死亡之后,鬼婴没有离开她的尸体,恐……恐怕不是她不想离开,而是因……因为她离不开,因为她还未足够壮大。你……应该是和鬼婴相似的……邪灵吧?这也是……你以前曾多次救我的原因,你不敢让我死,我死……就是你死!”
镜中周游未做回应,扭曲的表情昭示了他心中的愤怒。
“我这镰刀手,或许确实杀不了你,但是或许可以自杀,如果我死了,你又怎么活?”周游徐徐道,脸上慢慢浸出满足又胜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