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拜访我?”
老道士下意识想要轻啜一口茶水,却发现手中茶壶已空,摇头一笑后,迎上中年道士双眼,问道:“我昔日旧友如今虽然已不剩几人了,但却都是你的长辈,为什么不迎进来?”
“……”
被他唤为师行的中年道士眉头紧皱,面露难色道:“师父,您的旧友我全都认识,可外面这位道人……我却从未见过,而且……”
“他看起来似乎也不像您的旧友。”
“嗯?”
老道士轻咦一声,问:“为何不像?”
“那道人虽然仪表堂堂,但看他外表……似乎尚不足四十岁。”中年道士回道。
“不足四十岁?”
老道士将手中空茶壶放到身旁石桌上,紧盯着身前徒弟,也是现任真武观观主李师行,露出与他一般的疑惑之色。
他记得很清楚,自从将观主之位传给自己这徒弟之后,近二十余年来,绝大多数时候他都一直待在真武观中,几乎不曾出过远门,而且……
他如今已近耄耋之年,与他相熟的昔日老友已经死的不剩几个了,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也都是与他差不多的年纪。
虽然前些年山上游客众多的时候,他会在山间为他们指引道路,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遇到什么忘年之交,所以……
如今门外那个尚未到不惑之年,却偏偏称之为他旧友的道人,不免让他心生疑惑。
“师父,那人还在门外候着,我是迎进来,还是……”
李师行见老道士在石椅上沉顿半晌,不禁张口问询了一声。
“……”
老道士登时回神,稍稍想了一下,回道:“那道人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而他能在这清晨时分登上山来也实属不易,你便去将他带过来吧。”
“嗯。”
李师行点头轻应,随即便要转身出门,可就在这时……
“不必迎了,我已经过来了。”
正待他转身之际,一道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忽而传来,随即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
师徒二人侧首望去,只见一高大道人走进门来,这道人一身天青道袍、乌发如缎、留有三寸短须,眉间眼角稍显笑意,有一股如沐春风的感觉。
“道长,你……”
李师行见他不告自来,略显不悦之色,正准备出声责问,可话刚刚脱口,就听到身旁师父声音传入耳中。
“师行……”
闭口之后,他侧身而望,只见须发皆白的师父净云起身朝他摆了摆手,笑道:“这位道长既然已经闻声自来了,却也省得你再麻烦去跑一趟。”
“这位道长看来的确有事找我问询,我与他先聊一聊……”
正说着,这老道士净云目光微移,望向那高大道士,道:“你且先行下去吧。”
“嗯。”
李师行没有多言,只是轻轻点头以作回应,最后看了一眼这短须道人后,便转身走出门去,出门之际,顺手将两扇红漆木门又给掩上。
待他走后,净云老道又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眼身前驻足之人,引手指向石桌一侧的空位,微笑道:“请坐。”
“多谢……”
陈泽一抚短须,点头致意后,上前几步坐下。
“这位同道……”
净云老道见他落座,脸上展现一副和蔼笑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后,出声问道:“不知可方便告知老道你姓名道号,仙居何处?”
“净云道长多礼了……”
陈泽所化的中年道人展颜一笑,稍一摆手,回道:“我名为顾道我,修道之所乃是一座无名荒山,谈不上什么仙居。”
“顾道我?无名荒山?”
净云老道听到这陌生名字和他的简单回答,心中疑惑不由更甚几分。
略一思衬,他紧跟着又笑着问道:“顾道长,老道平生似乎从未与你有过谋面,更谈不上相识熟悉,不知先前你为何要与我那徒弟说是我昔日旧友?”
“你我曾经有过一次谋面,我还清楚记得,可你……”
沉顿片刻,陈泽忽而摇了摇头,轻笑道:“或许早已忘记,又或许……从未记得。”
“这……”
听了这话,净云老道不由想到了什么,问道:“顾道长,难道你是前些年武当还没有封山时前来登山的游客?”
“……”
陈泽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并未张口作答。
“不是前些年的游客,那……”
见陈泽没有回答,净云老道也没有立即再问,可是看到他那略显沉迷莫测的笑容时,心中一时之间不免生出一些莫名的怪异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问道:“那顾道长这大清早便上山拜访老道,可是有什么要事相谈?”
“倒也算不上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陈泽摇了摇头,想着心里早已编排好的话,回道:“我这次前来不过是想问你一些事情,也正好趁此……回来看看这武当真武观可还有我昔日所见的那般景象罢了。”
话音一转之时,他忽而起身环视一眼此处庭院与四下宫观,眼中面容尽皆露出一副感怀之色。
“那……”
“净云道长……”
见他这副神情,净云老道刚想张口再问,可话还没出口便迅速被打断。
他只见身前这名为顾道我的道人双目倏而一凝,眼中似有光芒乍现,随即俯首紧盯住了自己。
“净云道长……”
陈泽待他双唇闭合,一脸怔怔,托着道袍重新落座于石凳之上,出声问道:“现今华夏之地仙道重现、仙缘频出一事我想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呃……”
净云老道回神之后,又再次打量了陈泽一眼,想到刚才所感和现在这话,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微微颔首道:“这是自然。”
“既然如此……”
陈泽直直盯住他,语气忽而一便,沉声道:“那怎么我见这真武观中只有你那徒弟一人得以修行?”
“……”
听到这如同长辈问责的话,净云老道双眉不由一凝,心中顿时生出些许不满,道:“顾道长,你既然来向我问询这事,想来应该也是那得到仙缘的修行之人,但是……”
“老道我到底也痴长你一些年纪,不知你这问责一般的话是什么意思?”
“道长不必大惊小怪,待会儿你自然就能明白。”
陈泽精神力稍一动作,瞬间抚平他的情绪,探手道:“你可否先行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嗯……”
净云老道只感觉心中不满莫名消失,点头道:“顾道长,你我应该都很清楚,道统传承、薪火相继,自古以来便是这道门各处宫观的头等大事,现如今,恰逢华夏仙道重现之时更是应该如此,可是,唉……”
正说着,他忽而长叹一口气,摇头道:“不知真的是我与这真武观一众弟子机缘不足、福缘浅薄,还是怎的?那仙缘对于我等却往往如梦幻泡影一般,可观而不可得。”
“前年那仙宫出世时,老道我厚着脸皮出了这二十多年来唯二的两次远门,可到头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人得遇仙缘,自己……仍是一无所获。”
“都言人生五十便可知天命,又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净云老道忽而抬首遥望天空流云,浑身轻颤,唇齿微张,“然而老道穷其一生尚不知道在何方,又何谈知天命、得长生……”
“人生百年,将死之际,老道纵有百般不甘,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