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

明明灭灭的鬼火在身边跳跃，照亮昏暗的阶梯。何仪琳朝下踏出脚步，声音在寂静的楼梯间清晰得莫名。总算落到最后一阶，眼前视野变得开阔，鬼火在墙壁上圆盆大的灯盏里摇曳生辉，一排排监牢纵横排列，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

在监牢之间的夹道走着，丝丝的阴凉气息渗透心扉。何仪琳仅仅巡望了一眼走廊两边，即刻收回。两边关押着各种实力高强的神仙妖魔，他们全都或坐或立，发愣地待着，所有的气息收敛，目前来看并不具备什么攻击性。可是何仪琳仍旧感觉不舒服，胸口淤积着闷气，恶心感一阵阵翻涌。

她捂住了嘴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按照冰璃仙子所给予的指示，在拐角处找到了秦天圣的监牢。脚步停住，何仪琳注视着监牢里面傻傻站着的那人，不知该怎样解释心中的悲伤、仇恨、忿怒，以及怜悯的情绪。

没错，即使面对眼前的仇人秦天圣，何仪琳也无法不产生怜悯的情绪。曾经的崇阳宫少主何等意气风发，统领着人界仙盟，以高强的实力自傲，而如今落得身陷囹圄的地步，如木偶般痴痴呆呆，没有一点自我意识。

“他的大脑被鬼面尊者清洗过，所有的记忆、认知、思考能力都被消除磨灭。”

冰璃仙子适才轻描淡写地这么解释道，嘴角挂着微微的讽刺。擅自做出背叛鬼面尊者的举动，何仪琳明白会受到惩罚，但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心底不禁恶寒，心想着真不如将他直接杀掉的好。

手扶着监牢的铁制栏杆，何仪琳身体绷紧，手指微微地颤抖。曾经的杀父仇人，曾经的婚约者，视线木然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在盯着她看，又似乎没有在意。脸上没有了阴郁的暴戾神气，似婴儿般安静祥和。薄薄的唇瓣轻轻抿着，没有了标识的冷讽笑容，也不再吐露恶毒的语言，这样的秦天圣陌生却又令人安心。

——落得这般地步，似乎对他不无好处，当然前提是他不被人当傀儡摆弄。

何仪琳的眼光陡然间变冷，掌心溢出仙力，猛地向前祭出，直击秦天圣的脖颈。报仇的实感马上就握在手心，而就在这时刺眼的亮光忽然盈满视野，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旋即传来，袭击何仪琳的腹部。身体从中间呈弓形弯曲，向后重重地砸落在对面的监牢栏杆上，疼痛蔓延至身体每处。何仪琳滑落在地，难受地喘息着，捂着肚子，额头渗出冷汗。

“何姑娘！？”哒哒哒，夹道那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一道黑影便奔至她面前，搀扶住何仪琳的身体，用了传音术快速地说道：“你果然闯进了这里，想杀掉秦天圣是吧。但监牢都有着防护机制，里面的这些傀儡是不可能被杀掉的。”

“郭槐？”

何仪琳有些意外地扭头瞅着黑衣男子，穿着黑衣黑袍，脸上戴着面具，和平时所见的斥候装扮相差无几。不过听声音的确是郭槐无疑，仙阶低弱得可怜。郭槐则瞅了瞅左右无人，架起她的胳膊，说声“快走！”，急冲冲地沿着原路奔跑。

何仪琳几次想挣脱，但此刻郭槐力量大得出奇，加之刚刚自己受了伤，结果没有成功，只好任由他拉着自己爬上楼梯，跑了好几个弯道。忙乱地打开面前的门，嗖地钻进去，郭槐这才放开何仪琳，身体弯曲着，手扶着膝盖喘息不停。

何仪琳嘴角抽搐：“鬼面尊者根本不会在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那么害怕干什么。”

郭槐将面具摘掉，当扇子扇了几下：“谨慎总没有错。”随后突然用了传音术，用语重心长的调子说服道：“要杀掉秦天圣，不必自己动手啊姑娘。这厮不知好歹，竟敢谋害魔尊，你以为魔族会放得过他么？”

何仪琳紧抿着唇，别开视线没有回应。郭槐则浮生一层阴险的神色，扒着窗户，眺望外面驻扎的魔族军队。密密麻麻，好似棋盘整齐排列，氤氲出雄壮的气势：“所以只要向魔族稍微透露消息，秦天圣定会下场凄惨。对付这样的卑鄙家伙，根本用不着脏自己的手。”

何仪琳微哼了声：“和秦天圣相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郭槐对这句讽刺不以为意：“说得对，我本来就不是好人。懦弱自私，狐假虎威，但至少会知恩图报。秦天圣没有舍弃我兄弟之前，我可是把他当成神明尊奉的……而神明、竟然给予我这样的报答。”

手指紧握成拳，狠狠捶在了墙面，发出咚的响声。何仪琳默默看着郭槐那瘦削得像条秸秆的身影，虽然无法生出同病相怜的情绪，但多少能理解他的仇恨心理。眼前这位不过是懦弱的小人一个罢了，但小人也有他的喜怒哀乐。

也不知道是不是郭槐的劝说发挥了作用，何仪琳暂时压下复仇的心思，想了想用传音术询问：“秦天圣所关押的地方，全都是些傀儡人偶么？”

“是的。”

“做什么用的，有多少人？”何仪琳的问题触及核心。

郭槐抓了抓脑袋：“自然是打仗用的，少说也有十来万吧。而这些人多半在至仙以上，所以姑娘，反抗鬼面尊者基本是不可能的……想活命，在鬼界就机灵点，别脑袋发热，去惹什么事。”

何仪琳不置可否地“唔”了声，低头望着鞋尖，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问题。郭槐瞅了她一眼，微微叹息道：“安全起见，我还是距离你远点比较好，不过有机会杀秦天圣的时候，可以叫上我。”

说完，郭槐就去打开门，左右望望没人，大模大样地跨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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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界。

“黑雾”濛濛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暗流涌动，使得这片空域比深沉的黑夜还要恐怖。精神压迫逼近到极限，萧宇凡感觉头脑中弦丝都有断裂的迹象，呼啸的风迎面吹来，衣服被刮得哗啦哗啦作响。

“你们快逃！快逃！”

萧宇凡的吼叫因为激动而变形，他根本没法回头去确认身边的同伴有没有逃走，携带着疯狂气息的天帝昌骆就已经在眼前现身。银灰相杂的长发随风飘舞，紫青龙袍衬托得人物英气非凡，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宇凡，凛冽的眼神好似鹰鸷直透人心，里面酝酿着癫狂执着的情绪。

“宇凡快逃！”

现在轮到同伴们呼唤他，但是萧宇凡身体无法动弹，其他人已经听从他的喊话、瞬身逃到安全地带，但只有萧宇凡无法摆脱天帝昌骆的威压束缚。那束缚似乎只针对他一人而来，无论精神、体魄都被死死地钉在原地。

“宇凡！”

玉墨见状，慌乱地往回赶。却在还有十里之遥的地方，能量风暴突然刮起，毫无征兆地朝玉墨袭来。至近距离，根本来不及躲闪，身体被轰得向后飞去。玉墨痛得额头流下冷汗，清丽的容颜毫无血色，宛如褪色的玫瑰。

同伴们发现有所不妙，都急忙围拢过来，但还等他们说些关怀的话，玉墨呼地抓住朱雀的手腕，喘息急促地说道：“朱雀，归墟和三仙珠都在天帝昌骆那里，宇凡无法应付。”

“我知道。”朱雀安慰道：“别太担心玉墨，女娲娘娘就在附近，时刻关注着事态发展。宇凡若有危险，我相信她会去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