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娜觉得自己的笑容僵硬做作，饶是如此她还是缓缓走回讲台上。那段路几乎用尽她一天的力气，等她提心吊胆的走完。微微侧着头，小心谨慎地侧眼观察着每一双眼睛，每一双手。她真害怕，学生们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一拥而上，在自己还未来得及呼救的瞬间，将她举起来，扔出窗户，然后，初二三班的同学们，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做他们的自习。

那一天，两节自习课，就像过了一辈子，让她如芒在背，心惊肉跳。

翌日，从宿舍来到教务楼，吕娜刚走进门，就看见几个毕业班的老师，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吕娜是个新人，没资格加入，便安分守己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楚月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座位上，像昨天一般冷不丁地从前面探出一颗脑袋，“怎么样？昨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吕娜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她能说什么，难道告诉楚月，昨天，她感觉自己的小命可能没了？无意间，吕娜又望了一眼那群聚在一起的老师，好奇地问，“楚老师，他们在说什么啊？”

“噢！没什么。”楚老师看了他们一眼，“是年终奖的事。”

“哦……”吕娜低下了头，自己这个新人，年终奖肯定是没戏了，说不定，直接卷铺盖走人。她现在只想保住这个工作，保住这份微薄的收入，不让自己饿死而已。实际上，这点钱，出了校门简直没法活，连维持生计都是问题。

“你晓得不？”楚老师好像没看到吕娜的忧愁，回身碰了她一下，说道，“他们带班的老师，年后能拿这个数！”她说着，把指头并笼，做了一个四的样子。

“四千？”吕娜看的睁大眼睛，“学校这么大方！”

楚老师不屑的撇撇嘴，“这又有什么，一点也不多！去年，龙山三中的毕业班老师一人拿了一万块呢！”她的声音低沉，“讲真的跟你唠叨唠叨，咱这学校，无所谓成绩如何，分数高低，一切全向钱看，都指望着赞助费！”

“赞助费？”

“一看你就是刚毕业的！现在的学校，哪里还像以前一样，那不得饿死。政策再紧不还一样吃拿卡要，像咱们这样的重点学校，哪个学生不是非富即贵，入学的时候不交个上万块钱，你就是考得再好，学校也不收。”

“那毕业呢？”吕娜傻乎乎地问。

楚老师像看傻子一般看了吕娜一眼，叹气说，“毕业更是如此了，你想想，学校会放过这个赚钱的大好时机吗？只要你有钱，就是考个大鸭蛋，学校也照样给你发**。不过，你要是交不起钱，那只有自认倒霉了。”

“交不起钱？”吕娜纳闷地说，“难道学校还不给办毕业不成？”

楚老师冷冷地笑了笑，说，“你太天真了，以咱们学校的秉性，辍学是轻的，没钱直接让学生前途尽毁，给档案里记大过，那可是一辈子的事，除非家里有钱有势，不在意，可交不起钱的会有钱有势吗？龙山三中的学生，哪个没被吸过血。”

“……”吕娜听得不可思议，恍然想起诅咒三班，“那……我那个班级……”

楚老师吸了口凉气，似乎触及了禁忌，她慌忙笑了笑，说，“你忙！你忙！我还有课，就先告辞。”说着，逃一般跑出了办公室。

吕娜失望地望着楚老师远去的背影，门口，那几个毕业班的老师们还在如火如荼地讨论着年终奖的事，心里突然一阵阵泛酸，酸味又逐渐转化成一种恨。吕娜甚至开始咬牙切齿了！

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他们一样，过好日子，穿好衣服，挣大把的年终奖？为什么，我就非要困在这个毫无希望的诅咒三班？

噔、噔、噔，噔！

噔、噔、噔，噔！

当听到教学楼特有的下课铃时，吕娜心里莫名其妙的舒了口气。自习的压力压的她喘不上气，就好似她才是学生，她的周围全是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注视着她犯错的时刻。

整个上午，吕娜魂不守舍的翻阅着教学资料，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到了下午，又是固定的一节自习课，心不甘情不愿的吕娜又一次迈进了初二三班的教室。

教室里，一如上午的死气沉沉。吕娜没好气地站在窗子前，捧着一本教科书，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看，一边撇着窗外的操场发呆。这时，吕娜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个女孩。

那女孩捧着一本数学书，一眨不眨地望着吕娜，就像一具雕塑。

“干什么？”吕娜稳住心跳，有些恐慌地说。

“老师……”女孩小心翼翼地把书摆到吕娜面前，“我想问您一下，这道题怎么解？”

吕娜吁了口气，惊惧之后，心里突然冒起一股火气。便没好气地瞪了女孩一眼，说，“谁叫你私自离开座位的！你不知道现在在上课吗！给我回去！”

女孩愣了一下，但表情并无变化，只是把书捧在脸前，使劲皱着眉毛，边看边说，“这道题到底怎么做，怎么做？”像个神经病一般慢慢挪回了自己的座位。

吕娜低下头，继续无聊地翻看书籍，再抬头时，却又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全班的学生都在望着吕娜，不！是瞪着吕娜！一双双眼睛，充满了杀气。

“你们要干什么！”吕娜本能地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地杵着，心飞快地跳着。

无人回答她，初二三班肃穆寂静，静得几乎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而那一双双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她，就像一群饿疯了的贪食者，在盯着一只肥美香甜的土鸡。

这时，下课铃突然响了起来，可吕娜仍然不敢动一步，她担心，只要自己稍微挪动一步，这三十只“恶鬼”就会蜂拥而来，把她生吞活剥了。

段横突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木然地说，“老师，下课了。”说完，像僵尸一般，机械地走了出去。在他身后，剩下的学生，也一个个地蹿了起来，一个个呆若木鸡地走出了教室。谁也不看吕娜，只有那个女生一直盯着吕娜。

吕娜总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靠在墙边，然后，飞快地跑出了教室。吕娜真的是一秒钟也不敢呆下去了，时间定格在教室墙壁上的电子钟。1998年9月20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