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赵美婷跟胖家长发生争执后，在老师办公室里把眼睛都哭红了。他没想到，这位家长的素质会这么低，会在争吵中攻击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从小到大，就跟泼妇骂街一样和家长对峙，在她身上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教导主任吴光轻轻推开门时，趴在桌子上的赵美婷肩头一起一伏，仍在抽泣。

“美婷，别哭了，事情是公家的，可身子是自己的。哭坏了身子你说值吗？”吴光碰了碰她的肩膀，劝着她。

“再说了，这样连孩子前程都不顾的家长，你跟他吵什么吵？”吴光说着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搞工作一定要注意策略，光有良好的愿望，并不见得就能达到良好的结果，有时，甚至还会适得其反。”

“可是，再怎么说，他也不能侮辱我呀……他还说……说……呜呜……我都说不出口……呜呜……”赵美婷说。

“说什么？”吴光问。目光坚定。

“说……”

“说！没事！别哭了……”

“那个家长说……说……出卖教育资源和出卖肉体，从本质上讲是一样的……甚至，前者对人的危害更大……呜呜……这不是人身污蔑是什么……呜呜……”赵美婷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位家长吵架时的嘴脸：眉头紧锁，满脸横肉，怒目而视，甚至张牙舞爪……

“哼，哼，哼……”这几个字就像从袋子里倒出的核桃，一个接一个。然后，吴光说：“也没错，话丑理端。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是什么社会？是商业社会，既然是商业社会，那么，什么东西都是可以拿出来卖的……”

赵美婷渐渐停止了哭声，她看着吴光。

“这些东西里当然也包括教育资源。什么是产业化？现在学校不光是再卖教育资源，就连校门口那一排文具店也都是我们招租招来的产品？怎么啦？他不服？不服可以去市教育局告状啊，可以去省教育厅，去教育部告状嘛……这是中国特色，也是当前最大的现实，看谁有这个能力能让教育资源免费？”吴光说。

他看了看赵美婷接着说：“紫华的‘六大名校’就是典型的例子，你想让孩子接受这种优质教育，那就得花高昂的甚至倾家荡产的代价，除非孩子本身是天才，能超分数线。可是他们在全省掐尖子，普通孩子能达到这个水平的又有几个呢？”

吴光接着说：“先不说东来省，光紫华每年小升初的学生就达10万人，而‘六大名校’加起来只招1万名学生，其他的9万学生怎么办？现在，全市场最好的校舍和老师，都聚集在这些学校，公办学校的老师年年都向‘六大名校’流失……接受优质教育肯定是最高昂的，这是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可是，有些孩子学习成绩仅次于‘六大名校’的录取线，但因为没有社会关系，交不起赞助费而不得不失去这样的机会……”赵美婷也参与到了这个话题当中，刚才的委屈渐渐消散。

“美婷你记住：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狼吃肉狗吃屎，这是一个永远都不变的道理，是真理！”吴光说，“孩子学习好而家长没有钱，这是谁的错？这是家长的错！这是命！要怨只能怨爹、只能怨命……你说，现在社会上哪个行业不是在搞经营、做生意？我们学校不也是这样吗？难道是我们错了吗？作为名校，咱们要是收不到赞助费，就是学校的无能，是学校的耻辱！”

赵美婷渐渐恢复了以前的状态。

“吴主任，可是，我今天没能把那个同学劝退……还有另一个同学，我还没跟人家家长谈呢……”赵美婷说。

“今天跟你吵架的家长，他孩子下学期肯定会转学。”吴光胸有成竹地说。

“为什么？我看他的意思压根就不想转……”

“哼，哼！别看他现在这么叫嚣，到时候他还得来求你，求你给他孩子开《转学证明》。”吴光说。

“为什么？”

“你想想，他今天跟你吵架了，他还能让孩子在你的班里待吗？他担心你会给孩子使坏，会欺负孩子……再说了，到时我会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讲这件事，要点这个学生的名字，到时，就算家长想让孩子待在学校，恐怕孩子也不愿意。”吴光说，“那时，他就成了全校老师和学生的公敌，每天都会有人戳他的脊梁骨，孩子是有自尊心的，他肯定连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这样是不是对孩子有点过分？”赵美婷问。

“过分？什么叫杀一儆百？我就是要做个瓦样子给大家看。我们是什么？是百年名校！任何一个家长我们都不怕，他们在社会上就算再牛，孩子这根线最终还是在我们手里攥着。”吴光说，“当然咱们也要掌握一个度，我们团结的是绝大多数家长，而打击的也就那么一两个顽劣孩子的家长。”

赵美婷这才松了一口气，似乎心理得到了平衡。“吴主任，那其他班劝退的情况怎么样？他们都能完成指标吗？”

“嘘”吴光赶紧将手指放在唇边。他看了看四周，房子里当然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事，你可不能说出去，这不是‘指标’，明白吗？以后记住，千万别说漏了嘴。”

赵美婷这才知道，这件事情吴光并没有安排给所有班主任，而只是安排给了自己的几个心腹。

“我准备一共劝退8个学生，这样的话就能腾出些名额，到了六年级，那名额可就是效益啊，外校的尖子生会打破头来上咱们学校。所以，你们几个班主任要多替学校着想，时刻要想想你们的立场和站位。”吴光说，“美婷，你还很年轻，未来的机会会非常多，所以你要珍惜每一次机会。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关注你的吗？”

“什么时候？我当班主任以后？”

“不，确切地说是在之前。”

“之前？”赵美婷蹙了蹙眉，有点疑惑。

“对！就是梅格玲出问题后，你向她求情时……那时，我才突然发现你重情谊，而且也很性情，还有胆量……”吴光说，“有胆量，对，特别是你有胆量，在那种情况下，别人惟恐避之不及，你却还敢找校长据理力争……”

“梅姐……”赵美婷准备说下去，但她的话却被打断。

“好了！好了！咱不说她，不说她。”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吴光表达了对她的信任，并暗示她，以后做事要站在全局的层面多考虑问题，特别是要明白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应该都是为主要领导服务。

那天晚上，月光如泄，校园里格外静谧，他们一直交谈到了晚上10点半。

当然，吴光也告诉她，让劝退的这8名学生的家长资料，教导处也都分析过了，甚至，还知道当年是通过谁的关系入校的，这些学生的成绩和表现也均是最差，根本不符合学校六年级的教学节奏。

吴光说，“劝退”的各种理由都非常充分，教导处都查过了，这几位家长没有社会关系，都是当年通过社会上的“学托”花钱入校的。再说，需要做工作时，学校也能找到当年的中间人，就算有什么纠纷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学托”年年得求咱们，这是他们的财路，是生命线，在学校面前，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吴光让她不要有任何顾虑，大胆地开展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