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们说母亲善妒,居然宁死也不让张绣掌进门。
虽然张绣掌是和离之身,父亲也不该占了便宜不负责。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一家人活在闲言碎语中,她和母亲、弟弟不敢出门,对父亲也颇有怨言,父亲的诊堂更是鲜少有病人。
墨池清楚的记得梦境中,那段时日父亲总是无奈又孤寂的身影。
直到张绣掌出嫁三个月后,因为得了‘失荣’(注1),自认罪孽深重,希望在死前得到父亲母亲的谅解,才道出事情的原委,还了父亲的清白。
真相很简单,张绣掌钦慕父亲多年,但父亲与母亲恩爱,为人又清正,她以诊病为名数度勾引不成,便决定另辟捷径。
但父亲整日坐诊,张绣掌没有与父亲独处的机会,便找人在三更天烧了医诊的大门,迫使医诊停诊了三日。
又掐着母亲和自己给墨溪送完束回家的时间,哄骗父亲进了院子,然后下了下三道的迷香。
一切看起来水到渠成,只张绣掌没想到的是,父亲竟宁愿声名尽毁也不娶她。
虽然真相大白,但伤害已成,父母的关系再也没能回到初时的恩爱。
墨溪也因为疏于管教出了不少乱子。
可以说墨家苦难的始因,便源于张绣掌因一己私心设的这场局。
但墨池明白,真正带给父亲伤害的不是张绣掌,而是家人对他的不信任。
这两年来每当想起这个梦境,她心中便满满是对父亲的愧疚。
不管怎样,她绝不许梦境中的事情真实的发生。
还有一点墨池想不明白,一向睿智警觉的父亲,怎能如此轻易被张绣掌骗进了院子,又下了那样低级的迷药。
医诊小伙计大童的进门声打断了墨池的沉思,她已清扫完大堂和诊室,便和大童打了招呼后进了后院。
墨池家的‘本草医诊’用的是家中的面铺,从医诊大堂穿进去就直接到了家中的院子。
夏日的清晨已有些酷热,墨家的早膳便直接摆在了凉爽的院子里。
杏树下的石桌上放置着玉米粥、四碟小菜和一摞炸好的豌豆饼,翠绿橙黄嫣红,悦目极了。
墨池走到厨房门口,厨房里的妇人白玉般的瓜子脸,两弯柳叶眉,一双丹凤吊梢眼,身材高挑丰满。
本应是三十一二的年纪,看上去却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虽青钗布裙,仍掩盖不住她的风华。这正是墨池母亲柳顺娘。
这样美好的母亲,在梦中却狼狈至斯。
墨池眨了眨眼,收起了眼里腾起的水汽,她走进厨房,对着柳顺娘甜甜一笑:“娘,女儿来摆碗筷。”
“池儿,摆好碗筷叫你爹爹和弟弟吃饭了。”柳顺娘一边洗手一边叮咛道。
墨池摆好碗筷,进正房叫了父亲,又去东侧屋叫弟弟墨溪。
墨溪小墨池两岁,正是半大不大贪睡的年纪,墨池费了好大劲儿才叫起了他。
又帮他端来水洗漱,墨溪站在水盆边,打了个哈欠,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对姐姐道:
“那个王大郎以后再不敢来偷看了,你就安心的在诊堂帮爹爹吧!”
“嗯?”正在帮弟弟拧毛巾的墨池手顿了顿,满脸疑惑的看着弟弟。
“哎呀,就是‘宝玉斋’的王家大郎,他不是总在诊堂门口偷看你嘛,昨天被我教训了一顿,以后他再不敢来偷看了。”
墨溪一脸恨不成钢的口气看着墨池。觉得女孩子就是柔弱,处处需要男子保护,被别的男子整日偷看,她居然一点儿没发现。
见姐姐不说话,这个自认为很男人的小男人又补充道:“以后注意点儿,本来我就不赞成你跟着父亲学医,女孩子整天抛头露面的容易被人欺负。”
墨溪拿起毛巾使劲的擦了一把脸,又狠狠的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看谁家的小子再敢偷看我们墨家的女人。”
呆愣半响的墨池这才反应过来弟弟说的是什么,她‘噗呲’一笑,心内却是极感动的,道:“嗯,我知道,有你在呢,我什么都不怕。”
墨溪满意的点点头,墨池的话让他心内瞬间升起了身为男儿的豪情万丈。
姐弟二人来到院子,墨若璧夫妇已等候在饭桌上。吃完饭,墨池帮母亲刷碗筷,柳顺娘便收拾碗屉。
墨池看着忙碌的母亲,想了想道:“娘,您和爹爹是多少年前认识的啊!”
父亲墨若璧在宜阳县是名气极大的大夫,父亲母亲是在她出生前一年搬来的宜阳县,今年她十二岁。父亲母亲来宜阳已经十三年了。
“十四年前,日子过的很快啊!”柳顺娘一边收拾一边回答。
她是个利落勤快的女子,虽然生长在南方,性子却更像以泼辣麻利闻名的四川女子。
“娘,那您信任爹爹吗?如果有人说爹爹做错了事情,甚至从表象看似乎也是爹爹做错了,但爹爹说他是被冤枉的,您会信吗?”墨池又问。
柳顺娘转过头看着女儿,这问题问的有些奇怪,她又想想,觉得女儿已经十二岁,再过几年就该成亲了,对这种问题好奇也是正常的。
便道:“娘相信你爹爹,你爹爹是娘自己选的,这辈子娘都相信他。”
墨池暗暗点点头,如果真的会发生梦境中的事情,至少母亲会想一想今天自己的回答。
墨池擦干最后一个碗递到母亲的手里,面色十分严肃的又说了一句:“娘,女儿觉得您应该注意某些人,比如张姨姨,她好像很喜欢爹爹。”
“当然,爹爹对您忠贞不渝,您不用担心爹爹,小心防着张姨姨就好了。有些人心思叵测,做事又极端偏激,小心点儿总是好的。”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和早已等候在院中的父亲一起去了诊堂。
柳顺娘目瞪口呆的看着女儿和夫君的背影,好半天才扶额一笑。
这个女儿自从两年前大病一场后,就与往昔的性子有了很大的不同,原先脾气还有些骄纵。
如今却越来越沉稳,可惜说话还是一贯直来直去不打腹稿的风格。
夫君俊秀洒脱,在小小的宜阳大有声名,这些年觊觎他的女子不知凡几。
张绣掌对夫君有好感,她早有察觉,私下也半真半假的和夫君开过玩笑。
不过自己的夫君自己了解也信任。他是一个端方正直的真君子。
只是女儿如今倒是越来越成熟敏锐,张绣掌对夫君的好感这些年隐藏的很好,自己因身处其中才有感觉。
只怕连平日里最喜论人长短的某些街坊,都没有察觉到。
女儿对男女之情竟如此敏感,是不是应该着手为她选亲了?
注1:古代对颈部恶性肿瘤的一种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