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为耀武扬威?!”孙策冷笑道:“岂知黄祖为援,还是为敌?!”
“伯符恨黄祖入骨,而黄祖也恨伯符入骨,若知伯符在此,以黄祖此人性情,未必不会生心思前来抢夺,”陈登道:“此谓风险。然登最擅设计陷阱……”
什么意思?!是用他,欲两头用兵不成?!
“陈元龙!你很好!”孙策连连冷笑,道:“胆大妄为,也不惧连城池给玩没了!”
陈登却不怒,甚至可以说是冷酷至极,冷静又显得冷血。
“黄祖非善与之辈,然而,你也并非是善与之辈。”陈登道:“我是要利用你们彼此争端两头用兵。只怪你自己不请自来吧。若是此名传到天下去,也说不出我广陵有什么错。我徐州未过江而犯境诛不服,而你孙策却自动送上门来,不拿你拿谁?!”
孙策闭上眼睛,气的有进气没出气。此事,的确是他的大意,是他自己太自负了。
他的性格问题,甚至可以说是缺陷,有些事情就是注定了要吃亏的。这用不着陈登来说。
“当初叛袁术,是因此好强个性之故,如今来广陵徒手被擒,也是因此个性之故。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陈登见孙策的脸色青白交加,便道:“说句实话,登以为,你比我主公吕布之流,其实聪明多了。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也是你这种人!”
陈登累了一天,也没有站着,反而随性的坐了下来,歇一歇脚。
这一点,让太史慈气的瞪着他,恨不得要吃了他没有敬重。
太史慈冷笑道:“观你语中之意,对吕布也未有多少尊重,既如此,为何事贼!”
“非为事贼,”陈登没有否认对吕布的轻鄙之意,继续道:“我事奉的是徐州女公子。愿为她之志尽吾之忠。我与吕布多有隙怨,此也是天下皆知之意,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与其说,事奉女公子,不如说,事奉的是她的包容之心,雄才大略,事奉的是这一片土地上的欣荣之制……”
太史慈冷笑道:“亏你也是世家出身,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登的确是读三皇五帝的贤圣之书至今,然天下崩坏,汉室微末,那些所读的书,在我心中也随之崩塌了,我失去了所信仰的,所坚信的一切,然后女公子出现了,”陈登笑了一下,道:“伯符未见过她吧?!”
“听闻过事迹,那可不是一个一般人。”孙策冷笑道。
“的确不是一般人。”陈登仿佛没听懂他的冷嘲热讽似的,还复述了一遍。
孙策气不过,道:“这徐州上下不要脸皮倒是一脉相承……”
这是连他,带吕布父女三人全给骂进去了。
陈登知道他是骂自己谄媚,也不是太在意,道:“登本不愿为谋之人,也是因为女公子,愿意做一个小人。所以,要骂我小人就骂吧。”
面对这种直接能认了的人,连孙策和太史慈都叹为观止。
可是这份忠心,却直截了当,陈登想表达什么呢,他表达的是,他愿意为了他的信仰,做一个小人。那么他的计谋,他的谋划,他的一切,都将奉献给他的信仰。这其中,包括他的生命。甚至一切!
谋士之志,虽然敌对,然而也令人尊敬。天下可以小无能之辈,却不能不敬有志之人。哪怕对方与自己是敌对,是小人。却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确是有才能之人!
“一开始是真的没料到会生擒到伯符,这实在是意外,事实上,我意外有三件事,或者算是三喜,”陈登道:“我并非料事如神之人。有此意外之喜,实在是庆幸。”
“一是伯符真的敢单骑过江,而不带兵,只带少余人,只恃勇而轻率冒进,二是不料真能生擒,原本只是猜测以伯符的性格很大可能会来冒险,所以叫人去埋伏,若能杀之,抱的希望只是断上江东一二年的生机,一二年内不能举兵再来犯……”陈登说到这笑了一下。
孙策的脸色可想而知了,他动了动唇。陈登的意思很明显,他抓到他,一是因为他的确多谋奸诡,二却是因为你孙策的缘故,你要是不来,谁能捉得到你!?甚至可以说,这第二点的原因更大一点。
这件事,错在他。可想而知,这件事一旦传至各地,人们会怎么评价他?!
在说陈登奸诈的同时,更多的反而是将孙策当成反而教材去学习的,作为诸侯不能如此冒进……
孙策智勇双全,到如今所有名望,恐怕都败于一旦,从此以后,他孙策的脑壳上就得贴上冒进轻率的名声,不可学之的条陈!
孙策无话可说,闭着眼睛,胸膛起伏不定。他本就是个气性大的人,此时可见心里有多么不平静。
“三就是高二娘了,”陈登道:“广陵未有多少兵,更无多少将,女公子遣我来,是希望以我的计谋,这个城池的城墙,去守住这一关。因为战场不会在这里。所以,刘备才会激你来犯,而你也早有此意……我广陵无有大将守御,我心里也是不甘心的,众人皆可立战功,唯此处只以守为主,原本你若不来,我也没这个机会……可是你却来了……你来了,让我发现了高二娘的智勇,将帅才能。她就是这一次最大的惊喜。勇将多出于士卒之间,这话果真半点不假。”
说这话简直气死人!
太史慈道:“她与你都一样狡诈!”
“那便是将相之间最大的默契了,总比不和要好。”陈登看着太史慈的下颌咬的更紧了,心情大好。
“伯符与子义皆陷于此,江东兵必举大兵来犯,将有硬战,我早写信与黄祖,共抗江东之兵,而黄祖必早晚得知道,伯符人在广陵,”陈登道:“以他的脾性,必要写信前来索要。”
孙策道:“可你不会给他,却要佯装许他……你想利用他退我江东之兵,却许了一个空的承诺。”
孙策冷笑道:“你们早觊觎荆州久矣,如今刘表病重,危在旦夕,刘琦已在你们手中,进驻荆州指日可待。这个时候,你需要黄祖去消耗江东的实力,将来,若黄祖听话便罢了,若不听话,不肯归顺,你会除了他。”
“不愧是英主。”陈登没有隐瞒的意思,道:“黄祖是刘表腹心,刘表若死,他未必是刘琦腹心,也未必肯归顺徐州。”
“所以你就想铲除他,”孙策道:“黄祖早与江东有死仇,更盯着我不肯放,你想借刀杀人,除黄祖……而你尽得渔翁之利。”
“就算他侥幸未被江东所杀,想要奔走,也无路可走,南是江东,东是广陵,往西,往北,皆是淮南一带,他根本无路可走,要么死,要么降……而你们要把荆州真正的纳入手中。”孙策道:“荆州有蔡瑁,你怕黄祖会助蔡瑁,成为刘琦入主的阻力……然否?!”
陈登没有否认。
“你真的是个赌徒,也不怕把广陵玩死。”孙策道:“若城被破,此城无一人生还。你可真狠啊!”
“自古来者,欲成大事,没有人不踩在刀尖之上,不少登一人。”陈登道。
“你是连城中之死,之灭都能算尽的人,不管破城的是谁,徐州就有了出师之名,行正义之事……”孙策道:“无论如何,都能在舆论上,立于不败之地!”
陈登道:“欲成广厦,总有牺牲者,我愿意做这个牺牲者。而最重要的是,于真正的大业来说,这一城人,我虽心疼,可若能救天下人,我自能舍。舍是为了广厦能庇护更多的天下人。”
“谁给你的权力去舍!?”孙策怒道:“陈登,你真是个阴谋家!”
陈登道:“大业与小城,若与伯符来选,我不信伯符心中没有轻重之别。”
孙策哼了一声,浑身都是冷气。
“吕氏虽有小失,却终究于大无妨,此城虽有破灭之险,却终能成就大事,便都是值得。”陈登表明了态度。
意思是,虽然吕布的确有不可洗白的污点,然而,大的方向不妨碍,天下也终究是能容得下他的,他陈登也是。若非牺牲此小城不可,大业可成就,他也是能舍得的。
赤裸裸的舍小保大,如同赌徒,擅于设陷阱,而投以饵,引来大兽。
而广陵就是这块饵。
孙策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栽在这个人手上。遥想当初,袁术,刘表,黄祖……皆不能灭他,却栽在这样一个文弱书生手上。原来此人,也是一个赌徒,而且是一个疯了一样的赌徒。
这是说,哪怕江东引重兵再来击,他陈登就算被江东兵攻破了城池,拿一城的人威胁他放了自己,他也绝不会放,哪怕这个骂名,他得背上,他也不会放。
孙策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毫不避讳与自己说了实话,是因为什么?!是笃定自己,绝不会再回到江东去。
“你想告诉我,你的决心。”孙策肯定的道。
“不错,伯符果然是聪明人,不瞒二位,登已自备好棺材,若不成功,便成仁。”陈登笑道:“因此绝不会放你回去,除非江东俯首,这自又是另外一种说法。”
“做梦!”太史慈大怒斥道。
陈登笑了笑,也没天真的想过,孙策和江东会真的俯首称臣。
孙策被气笑了,道:“你这小人,还真敢想!就不怕我江东另立新主,你就算擒了我,也无用处吗?!若欲令江东称臣,恐怕这点小人伎俩,还不足够!”
“足不足够,自有徐州相衡量,江东肯不肯为伯符称臣,也要江东自行衡量,这就无关登之事矣,”陈登笑。
孙策的心彻底的沉了下去,此人肯明言他与黄祖的安排,却半点不透露徐州欲为之事。
他是不想让自己抓到徐州的把柄,也就是说,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一旦有变,他一人背负所有之罪!
就算江东真的能把他弄了回去,也不过是罪算在一个陈登身上。与徐州无关!
忠心至此,令人心怯。
这陈登,瞧不出来,竟是个疯子!可怕的是,真的有这样赌徒般的疯子,偏能做成事,定一方平。若依他这安排,不管江东是成是败,自己是俘还是回,都被这陈登算在内,算的死死的。
“黄祖之兵已至,两兵相约,与江东兵战之势已成,”陈登笑道:“只委屈伯符和子义,要先离开广陵了!”
太史慈心中一惊,意欲挣扎,道:“贼人!你要把我主臣二人送往何方?!”
“徐州!”陈登起了身,道:“伯符去了徐州不妨看看徐州之民心所向,徐州之上升阶梯,那些人中,可有江东之民……”
他起身出去了。
孙策呼吸急促,俨然是十分暴怒,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把我们送走,再用假的,迷惑黄祖。他想一箭双雕!”
“此人好毒!”太史慈心寒不已,道:“竟不惜一城之民,也欲成他大计!”
正说着,幕宾已经进来了,却引进了两个人来,道:“就是此二人,装扮上吧,速送往徐州。倘半路有失,杀此二人,不可叫二人逃脱!”
两人面无表情,只微颔首,可怜主臣二人连这两人的面貌都未曾看清,就被堵上了嘴,甚至连头都给套上了。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在他们身上折腾了半天,这才被抬出去了。
孙策和太史慈就从未遇到这种污辱,偏偏没有半丝的力气可以挣扎,只能任人鱼肉,全凭宰割。而孙策更担心的是,战之后的事,他落入徐州之手,恐会成为辖制江东的筹码。他心急如焚,这个消息传回去,江东恐又不稳,江东之主被擒,这是多么折损威信的事,只恐江东兵的士气都得拦腰斩断……而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他就要任人宰割吗?!江东也须如此吗!?
此境,犹不如死。
黄祖部将张硕行军过半,斥侯探明回禀,道:“广陵已交战完毕,现已打扫战场,城墙外一片狼藉。死伤无数。”
张硕觉得古怪,道:“谁赢了!?江东先锋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