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定了,二人又见这么晚了,还有人来回事,便忙告辞出来。
上了马,刘琦才道:“徐州城的纸是一绝,我欲买些,你要去买吗?!”
“好。”袁耀道:“耀也早有听闻,正巧去看看,买点儿。那边还有个书肆点了灯,开着门呢。”
二人便结伴一道去了。
原以为此物与外地一样,极贵,不料在徐州却便宜许多。在外地,贵的是运输费和转手费啊。
二人买了一捆纸,用草绳扎着,一时哭笑不得。此物在外地用盒子包的极精致,在徐州,倒像是寻常物。
正欲回家,却见有学子前来寻找课本,便停下了脚步,来的学子是成群结队的,有过四五十的老者,也有年轻篷勃的少年人,有富贵的翩翩少年,更有捉襟见肘的寒门学子。
这样的组合很是奇怪,倒叫二人看的愣了愣。
当此之世,外面虽乱,然而士人讲究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富贵公子出身显赫者,少有愿意与寒门中人来往者,不料他们却谈笑宴宴,仿佛身上所着之衣饰之天壤之别,完全不在意。
难道求学之士,能够跨越这样的偏见去正视彼此高才之学吗?!这里,真的很包容啊。
二人便站在旁边,观看书肆之中的书藉。
老者已是到书肆客商面前了,道:“可还有水镜先生的考试批注录?!”
书肆老板笑道:“有,刚刚加印过两次,今日午后刚上来,还剩下不少,若要买之,人多,可以优惠些。”
老者道:“吾等十六人,买先生的其它书一起,一套便可。”
老板并不多言,既不出言讽刺,也无多说,只笑道:“可。”
大抵做书生意的,也有点涵养与素质,并不肯轻易得罪这些学子,一则是学子圈是封闭的,一旦口碑不好,以后生意也难做了,二则是他们将来入仕,便是真正的不同身份。
老板依旧给了优惠,还道:“水镜先生一整套书有十六本之多,其实有六本是批注考试纲要等,十本则是这些年他的玄学力作与经典经史子义的讲集。在此了,还请翻看一下,若无缺页,便可银货两讫。”
老者与后面几个人忙都上前小心翼翼的数了数,点清了,又仔细的在灯下翻看了页数,松了一口气,道:“不错,齐了。”
说罢又喜道:“我们搬回,十六人合力一人多抄几遍,以后一并翻阅备考便可。”
一时竟是十分兴奋。
刘琦忍不住上前道:“敢问,水镜先生可是昔日在荆州广招门徒的司马徽?!”
“正是司马先生,”老者笑着道:“不知这位公子是?也是前来求学之人吗?!”
“在下刘琦,荆州刘景升之子。”刘琦道,“我身后这位是袁耀。袁公路之子。”
几人略微惊讶一瞬,忙作揖道:“冒昧了,原来是两位贵人。”
“徐州只论才学,何以论贵贱?!”刘琦道:“几位可是水镜先生的学子?!”
富贵公子摇首笑道:“并非内门,只是外门,旧年底初来徐州,未赶得上先生的授课考试,因而并未正式入学。只是一直寄居徐州,正在备考,客栈内住有十六人,各地人士皆有,因此便一起习学,备考,闻听先生刻了书,前些日子来寻,却一直早售完,今日不甘心,便再来一寻。不料倒觅得在此。也是幸甚。”
书肆老板笑道:“水镜先生虽是隐士,却闻名天下,他前番未有出书之时,如今肯亲点评备考纲要,十分受欢迎,基本加印一次,上来便卖空,今日也是碰巧,这才赶上了,只恐明日再来,已无有了。”
“原来如此,”袁耀忙道:“劳烦也与我一套!”
收肆老板应了,再去觅了一套来。
“真是难得,不料先生竟肯刻书,”袁耀道。
“原本是不刻的,”老者道:“只在先生内门内传授习学,来了徐州以后,先生感慨此处人杰往来,又感慨吕氏爱民之德,竟愿意将以往所得真传,全部印刻广受,我等虽非弟子,也授意,实是好处。再加上徐州纸张,刻印技术精湛,这才得以实现,若非如此,便是先生有心,也只能寻弟子抄写传授,轮到我等,又不知猴年马月了。”
袁耀与刘琦这才道:“我等竟也受益也。”
六人买到了书,十分欣喜,便分开抱着,仔细小心的告辞离去了。
刘琦与袁耀二人忙也礼仪相送,见人走了,刘琦才道:“备考之人有许多吗?!”
书肆老板笑道:“春试将始,此是今年头等大事,截止昨日,衙门备案报名之人,已有三千余众,可见热烈!”
三千余人?!
刘琦看着这黑漆漆的徐州城,每一盏这个时候亮着的灯下,不知有多少学子在苦读。闭居不出门的。他的内心很是震动,道:“考试有纲要?!”
“是,专科录取,每一科都有纲要,就是简略的范围,然而要找课本,书籍子义等都需学子自己寻读。”书肆老板道:“不瞒两位贵公子,此之前,小人不过是个贱商,不入流之辈也,自流浪至此,才真正的生活日渐好起来,因机缘,这才得了这小门头,做了这间书肆,蒙各学子不弃,这才将此开起来了。”
书肆老板话极多的,谈兴很高,再加上见两人没有不耐烦,更添谈兴,笑道:“原先这里只是有个顶棚,是一间茶肆,备些茶水,谁都可以进来一坐,听小人说些坊间奇谈诸事,后来稍赚了些钱币,开了这间书肆,原先,是无书可卖的,只是不断的寻人抄写,贩卖。或是租书出去给寒门学子备读,他们穷困,无有多余钱币买书,因此,一则抄书,二则写故事,三则租书读,也因此这上下线间,将这书肆越开越好。只是抄写,难免也费力费钱,书还贵。后来有了印刻,我便去印刻间将整理了的书藉印刻出来卖,因成本低廉许多,生意越来越好了。常有学子一买几套回去,或是几人合买一套的回去……”
“再加上很多名士开始将多年心得肯拿出来印刻出书,也更因此,徐州书藉越来越多,这书肆便能长长久久的开下去了。这一点,还得感谢水镜先生,是先生着意扬此,不仅授意弟子们帮着把以往所学的子义等集全部整理出书,刻印给天下学子共看,更是示意很多名士隐士共同出书,以辅助天下无书可寻,无书可读的寒门能够寻得到书藉,他是帮着徐州纳广大才士呢,”书肆老板笑道:“但也因此,今年过后,水镜先生一直饱受攻讦,有些名士骂他,赚取书海知识而敛取钱财,钴名之辈,违背了多年清高之名。然而,小人虽是商贾末流,却也知道,水镜先生是先驱之人。”
若他不做,谁人为首,又要去做呢?!
既然要招骂名,司马徽就是做了,还开了个头,真正的引领了一个新的行业,规范了一个新的行业。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倒霉的。那些保守者,或是守旧的,或是涉及到利益根本的,无不骂司马徽是小人,讨好吕氏,讨好徐州,讨好天下士人,做到此种地步,实不是东西。
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一种骂的最凶。
原来书这个东西,是奢侈品,是各贵贱区别最明显的东西。饱读诗书的,无不都是贵豪之族,家学渊源。
原本这些都是各世家收藏不外示的东西,现在倒好,有人整理专门给所有人看了,这奢侈品还能叫奢侈品吗?!最重要的是打破了门槛,催毁了阶层,模糊了贵贱,开了个对他们来说不太妙的头!
更有甚者,原来有士之人,只要被举荐,就可以为官,而他们有主动权,做不做,还要看我乐不乐意呢。
现在倒好,你不做,有的是人做。你不争,有的人是争。你不考,有的是人考。这下倒好。想要入仕,不是要人请了,而是得自己去学,去考,去迎合。
这可不是得叫他们骂娘?!主动到被动能一样吗?!
名声在外,求贤者自来,能与现在一样吗?!
更有甚者,考得过了,泥腿子们也有才学出众,考过了的,竟然要一同为官,他们有他家学,到处求学的底蕴吗?!
所以触及到的各方人士都挺多的。最近司马徽被骂的多着呢。
这徐州城,每天都有新鲜事,这一件,也是骂的多了,都习惯了。
刘琦听了十分感慨,道:“因何要去注解纲要?!”
“说是纲要,其实是书的目录,以及针对考试的出处的解释,”书肆老板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广博知识,因此有这个指点,多少学子可以少走些弯路,寻到书来读。不过徐州出了不少新书新知识,也因此,水镜先生也是自己再学再补的。他是真正的博闻广识之人,他先所有的过一遍,再读过,提炼的精髓,自与普通人不同。”
“考试科目有几样?!”刘琦道。
“春试主要是农科与工科,还有医科考试,夏试与秋试,又是另外的几科了,”书肆老板道:“农科缺人,因此只要基本的过了,就能立即进司农部,到各处去整理农务,如今天下农业多废驰,这一科,恐会永远缺人。农科包括农作物和蓄牧……”
他找出一本蓄牧的书藉,刘琦翻了翻,还还翻到了养猪之法,以及鸡瘟的防疫等细节等事,甚至还有粪便的处理消毒发酵等,无不细致。
刘琦以往虽见过农书,但未曾见过这蓄牧业的书,一时竟也如痴如醉,看入了神。
袁耀心道,现在淮南农务更是重中之重,此次徐州取士为官,想是为了这些地方能够尽快全面的恢复农务了。
“工科是奇部的人,稀奇古怪的书也不少,但这个讲究天赋,有些学子有天赋的,一看就会,可以钻营此道,若是没有,不如老实司农考农科。医科就更讲究天赋了,”书肆老板笑着又寻了几本出来,道:“这是华佗出的书,基础类的,听闻他的弟子们都在学青囊经。他的真传,还有什么剖法,这个就更严了,没几个能拿稳刀的。手抖的,出汗多的,想学也学不了呢……听闻这院长十分严格,原来医学院的学生,他是一个也瞧不上,至今没收内门弟子,收的这些还是勉强合格,心不甘情不愿的教着,医学院的学生们,每天不讨他口水唾骂,然而哪一个出来不是能独挡一面?!也不知他想要的真正的内门弟子,是怎么样的水准了。大约名医都高要求吧……”
袁耀翻了翻这些医书,稀奇古怪的,一个也没看懂。好像这些,与寻常医书不太一样,“这些……”
“华院长整理的,基础都看不懂的,只恐也别想入门了,”书肆老板笑道:“他且严格着呢。”
袁耀无语,合上书道:“青囊经是他毕生所整理,竟肯教授?!”
书肆老板笑道:“肯,不过都是合格了以后,他才肯教的,说是众学不精,只会害人。门槛高着呢。但是考过了,以后也是待遇极高的。少说也是一方城池的大医。又有编制,正式的官职,到底与以往不同。”
医巫不分家,汉以医为末流微技,不放在眼中的。
不曾想,徐州,竟肯给医者与编制与正式的官职。
袁耀心中也是微微的震动。他与刘琦对视一眼,二人合力买了不少新的书,竟有几箱子,一时寻了随从,一并搬回府去了。
刘琦对袁耀道:“多少名士来此地后,竟肯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可见徐州之魅力众矣。徐州很多真正内核的东西,你我二人只恐还真真正的探明,今日所观不过是走马观花。那些来学的学子,必能学到很多别处学不到的学问,无论是经世济用,还是作学问著文章,都与别处不同。这些书,我竟闻所未闻,到底是浅薄了,今日竟应了文和的授职,我这般薄浅,如何敢去藏书楼去领总揽一职?以后,少不得要硬着头皮,好好学一学,再虚心请教着,方不负著书编纂育人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