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曹操都眼馋这样的世家的效力,更何况是其它人家了。这是顶级世家,不是末流土豪所能比的!他们拥有的资源,包括学识,传承,礼仪等等,以及培养出来的子弟的素养和才能,不是一般末流人家可比!
司马氏是有傲慢的资本的,又怎么可能会将吕氏放在眼中?!所以此时除了愤怒只有愤怒。
司马防便是再有礼仪之风的风范,此时也都全破了功,道:“仲达,吕氏心机深沉,恐不容我族矣。”
司马懿道:“父亲,她这是釜底抽薪之计,何止是不容我族,是要逼我们族无有半分容身之地。”
司马防的脸色难看,又愤怒,又悲哀,道:“汉室凋零,天下大乱,又有曹贼在许都,离河内如此之近,如何是好?!天下百姓受苦,汉帝亦有辱,被戏弄于掌心如小儿,而我司马氏等世家,皆要看人眼色过日子,如今却遭如此横祸,只恐也不被容于世矣,惜哉天下,惜哉我儿矣!”
说罢,已是弯着身坐了下来,心里是万分苍凉的,又道:“天下皆被卷入其中,只恐想要独善其身,是难了。”
司马懿道:“父亲,万民皆不可免,我司马氏迟早也会有这么一日,就算不被吕氏逼迫陷害,也还有曹操,如何能干休?!”
司马懿现在还很年轻,青年俊朗,世子公子之风,可能也正因为意气风发之时,所以显得冷静很多。
他这个人的性情并不外放,相对来说,可能是沉敛许多。
先前曹操要请他做官,他怎么也不肯去,曹操派人来刺探过一次,他装有病,说是得了风痹症,躺着果真一动不动,而且躺了一天,这样坚韧的个性,别说普通年轻人了,便是老狐狸般的陈珪,也未必能比得上。
这能是一般的性情吗。
“仲达,可否再装病一回?”司马防道。
司马懿道:“所以才说是釜底抽薪之计,她这一招比起曹操,狠辣十万分。曹操只是寻我去效力,父亲等也有武职,然而,吕氏所为,要的却是我司马全族,不留余地。所以对曹操,懿可继续装病,他就算发狠,也顶多是把我抓去,杀是暂时不会杀的,可是,吕氏不同,难道全族皆装病吗?!就算全族都病了,也未必能脱得了难。”
司马防脸色难看,听着次子继续道:“吕氏所为,自然可以不去,可是,此事已名传天下,曹操一时不计,十年不猜,二十年呢,为免后祸,依旧是灭族的下场,就算曹操能忍,不信此,可他身边的谋臣武将,以及他的子嗣,与继任者信不信?哪怕是三十年后,这,依旧还是大祸临头的下场。况且这些年,司马氏的宿敌宿怨也有很多,因为这锅热油,他们随时以此而害我司马氏,便是我司马氏再小心,别人依旧可以嫁祸,高调了,说我司马氏有狼子野心,志在天下大业,低调了,又说我司马氏暗藏祸心。嘴长在别人的身上,怎么说由他们,杀不杀,更不由我们自己。仿佛一把大刀,随时可以掉下来。”
“这样说来,竟是活不得,死不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也无法避免此横祸了!?”司马防一听心都凉了。原以为,还能想法避开此祸。可是次子如此冷静分析,司马防已经不抱希望了。
“难道要全族离开不成?!”司马防道:“如果以曹操辖制吕氏呢?!”
“事曹不如事吕,事曹,是将脖子递到曹操的手里,任人拿捏,生死皆不由我等。”司马懿冷静的不得了,半分怨忿也未外放出来。
“事吕?!”司马防阴冷着一张脸,呵呵冷笑道:“吕氏何人,他亦配!?”
司马懿道:“曹操的许都权力斗争,并不弱,各大世家,各怀心思,看着稳定,实则一旦生乱,必有大祸,而我司马氏进去,幸运的是成为炮灰,若不幸运,得被搅成肉泥。天子,曹操,世家,武将,大臣,人心各异……”
“而袁绍与曹操必要开战,许都会不会再有乱子,还说不定呢。许都并不稳妥,无论怎么都不是上上之选。”司马懿道:“况且,吕氏传言说天命在司马非在曹,曹操没有那么大的心胸能一直容我们司马氏。他只会忍着,假装这只是胡言乱语,待十年后,二十年后,全淡了,然后一个不留,斩草除根,论心狠手辣,天下无人可与曹操相提并论。吕氏更不如!”
司马防听的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良久道:“我儿并不看好曹袁之战?!”
司马懿道:“曹吕之战后,曹操元气伤了,虎豹骑一骑几乎全灭,现在虽重组,但到底还是伤了元气,再加上天子之臣也有动作频频,欲有借吕之手除曹之意,许都……”
他摇了摇头,道:“风雨飘摇来说太夸张,然而若是曹操有什么事,许都马上就真的风雨飘摇。”
司马防已是彻底的冷静了下来,道:“不错,袁绍如此横强,曹操一人之力,恐力有不逮,所以他才与吕布结盟,意欲与吕,共伐袁绍。”
“懿原本以为吕布是个草包,不过他的女儿是个天纵之才,所以才胜了曹吕之战,可是看这次他们出手,却非同凡响,这哪里是什么天纵之才,这是谋国之才。”司马懿道:“曹吕伐袁,到底谁更胜一筹,谁压谁一等,还不好说。”
司马防沉吟起来,道:“……区区一介女子。”
“女子也无妨,若有此才,纵是女子,懿若是吕布也必会定其为嗣。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如此浅薄?是男是女为嗣,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最不重要的事了,重要的是基业,是大业,是社稷,是吕氏的发展,若是立社稷于九州之土,我若是吕布也不会不立她。”司马懿虽恨吕氏恨的牙痒痒,但他冷静到可怕,道:“父亲看曹操,忌惮她忌惮到什么程度,竟然连要纳她为天子妃这种下策都用得出来,可见曹吕之战的辛苦,我们还并不完全了解。”
司马防道:“不错,曹操从来没有这样忌惮过一个人,还是一个女子。既是结盟,便不会出这种下策,这种下策,几乎是在试探吕布的底线,是一种羞辱。汉室已是如此,他若只是拉拢,便绝不会这样。只说明,吕娴已让曹操如梗在喉,寝食难安了!”
司马懿一笑,道:“而她打出的牌,令曹操也措手不及。她要撬动咱们司马氏。恶心曹操。就算计不成,也叫我们司马氏不被曹操所用和所容。进可攻,退可守,可恶心曹操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既想显大度心胸,又怕留有后患,恶不恶心。而无论是哪一种局面对吕氏都是有利的……要么废了司马氏在曹营的参与,要么,曹操用了我们家的人,一辈子忌惮和猜忌,打压,合也合不成。这就叫釜底抽薪之计!这样的手腕,便是汉帝,也不曾有。而她,却是凭仅一人之智,趁着这机会,立即反手一着。这样的人……”
司马防听的心惊,“听闻才十几岁,不满二十,比你还要年幼……”
一时心惊胆战的,焦虑不安起来。
“估计她就早就想要我们家族了,只是也聪明的很,知道招揽一则无用,我们族根本不会放在眼中,二则一旦招揽,还遭了曹操的眼,更为不利,所以她火速的做了判断,出了这下策。”司马懿道:“不惜饮我司马氏之恨,也不惜一切,要我们家投奔去。可是想要我们司马家,她的确既无上策,也无中策。”
“去了又如何?她不怕我们恨她欲死吗?!她敢任用?”司马防冷笑道:“她是想直接废掉咱们家!”
司马懿对吕娴却有点兴趣了,虽然是真的恨的牙痒痒的。但是,他却知道,她的本意是想要司马氏,而不是废掉司马氏,当然,若是不能要到,不能得到,也是废掉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呢?!
急着什么?!
她手上已有陈宫,徐庶,陈家父子,甚至是贾诩,皆是辅国之才。
为什么要他不可?!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
司马懿对徐州的事和消息收的是很慢的,也怪这个时代,消息闭塞,零碎不完整,主要还是消息传递的不完整,时长与路途又太遥远。
他只是有点感慨,看着天下大势的时候,感怀天下的时候,这个吕氏,就这么起来了!起势了,甚至是要起飞了!
半年前,还完全不是这种局面。
“天下之事,真是谁也料不准,谁能料到匹夫吕布,能至今!”司马懿道:“思之如一梦,想一想也未免热血。天下有此女,却是热闹许多。只不知性情如何,若也如曹操一般,猜忌无度,狠辣,在一个女子身上,难免丑陋。”
不过观她行事,不算狠戾之人。既没屠城,也没赶尽杀绝。袁氏的人除了叛的,基本上都没动。也就是说,没有被逼到杀人的地步,只能说明,她有足够大的实力去消化这么多人?!
怎么办到的?!
便是曹操,也拿一些硬骨头,有骨气的人完全没有办法,要么杀掉,要么只能弃而不用。
她是怎么办到的呢?!
如对司马氏似的,逼迫人为她做工不成?!
一想,司马懿竟是笑了。
司马防倒是没留意次子眼中的微微凝光以及兴趣,只道:“真是被坑苦了。我司马氏举族世代居于河内,难道还真能被逼迫的举族迁往徐州城不成?”
司马懿知道自家族人也是有气节的,宁死不屈的节气,司马氏半分不缺。只是,值不值得,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父亲,举族迁往徐州,被逼迫至此,引天下人笑,固然难堪,可是若有一日被屈死,被冤死,哪怕缩头也不能保,族中妇孺老幼都不得善终,鸡犬不留时,又有何节气可言?”司马懿道:“人固有一死,可也要死在忠义上,纵有一死,余世留美名,也无妨。可是,以后哪怕是做缩头乌龟,也未必能保不说,再则,便是死,也毫无忠义可言,为此而死,司马氏在后世不会有任何美名,只会如同蝼蚁之死。连名姓也不会有……”
司马防一听心中如坠冰窖,不断的磨着牙,想要破口大骂吕娴,“……好一个吕娴,好一个女公子,若是被她所迫,我司马氏岂能受此之耻!”
一时竟是难为的抓心挠肝,坐立难安!
“父亲,发信与族中子弟等人,全部辞官回家!”司马懿道:“不管后来如何,现在以避祸为先!”
若不然大火一烧,全被一个个的单独拎出去干掉。谁能知道?!
便是曹操没授意,他身边的人,主动为主解忧,加排挤的人,居心叵测,趁势生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随便栽个罪名,就能立马杀掉了。甚至根本都用不着回禀上面,只说司马子弟要反。当今乱世,杀一个两个的又怎么?!
曹操还能定刑法杀了他们不成?!还人公道?!呵!
现在不是治世,治世,衙门刑律当先,当然可以有扯皮和申冤的机会。
而现在,是乱时,是军事管控制。
这样的时候,是绝不同于治世的。
所以司马懿清醒不已,比司马防更不乐观。
只是他此时若建议要去徐州,家中族老只会发疯要寻死,绝不会答应的。
司马懿知道一定不会如意的发展,所以他得等,等烈火烹油时,再提出来这条唯一的后路。那时族中才会被逼的不得不接受……
而现在,是绝对不能说的。
司马防一听脸色都变了,立即马上就去写信,又道:“只说你祖父病危,急召回来!”
说罢就匆匆的去了。
徐州嘛?这吕娴真狠,竟真的只给司马氏留了一条后路,唯一的后路。
此事一出,吕娴什么都不用做了,形势会逼的他们司马氏送上门去,呵。这个女子……
天下多出一英雄,还是巾帼英雄,这手腕,未必叫人心寒可怕。杀人于无形啊。
事实也如他所料,半点不差。司马氏子弟和在外做官的还未全归,曹操的人就已到了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