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道:“罢了,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了。然而子廉可能回不来。”
司马懿绝不会放他回来。
这才是最让曹仁生气和愤怒的地方。
等于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司马懿给摆了一道。
而曹仁对此,竟无能为力。
每每与之交手,他都有一种被掐住命脉的无力感。曹仁心里其实很懊恼。
这一次,只怕还是救不回曹洪。
那种不想放弃,然而却不得不放弃的无奈和苦闷,何人能懂?!身为主帅并不是只是大权在握,只会发号施令的,更多的时候,高握权柄,同样受着常人所不能忍的隐忍,甚至屈辱,这其间的种种衡量与权衡,岂是一般人能懂?!
曹仁已是下了狠心,哪怕曹洪果真回不来,还是上了这司马懿的当,他也不得不做这恶人。恶名是不背,然而白白的放出百姓,更不可能,少不得要祸水东引了!
因此,竟是一面派人开始集中驱赶城中百姓,只留了少数权贵,方便以后可用,一面则暗使人去通报袁谭!
邺城百姓好生苦也,之前吕布与司马懿虽占过邺城,然而等他撤出以后,是高览与淳于琼接手,当时虽也严厉,却不至于到此种之境,很多富贵人家,能逃散的都趁着淳于琼与高览在的时候,逃出城门,四散各方,去寻亲去了。当时的淳于琼和高览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城中只给出不给进,给出,手下的兵士还能得些贿赂,这种事都是屡禁不止的,因此,也就默认了。只要不太重苛勒,当将领的,很难阻止这种行为。
因此,当时逃掉的也有很多,比如有些大族,那是举家迁逃,只带了人与珍宝,赶紧的投亲去了。有些机敏的怕这邺城守不住,也走人了。
有些单纯是不想将来落到曹氏或是吕氏手中,因此他们出了城后就去了冀州其它城池,此时此刻,这些人全部都逃过了一劫。
而现在落到这地步的百姓是什么程度?!
没吃没喝,忍饥挨饿,他们是一面挖坑掩埋死去的家人或是同城人,一面已是易子而食,都到了这种地步了。
此时乍一听闻,司马懿要用他们去换回曹洪,都不禁哭出声来。
所以,也不知心里该麻木,还是该庆幸,或是觉得屈辱,这些全都没有了,有的只有惨然,他们战战兢兢,有些根本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出得去,是不是又是另一种陷阱。
军队打仗,百姓饱受苦楚,若不生在乱世,怎能明白人生如浮萍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他们哭哭啼啼,有些则是麻木着,面无表情,或是根本不抱希望的开始被推搡着往外走,曹军上下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见有人走的慢了,还会拿鞭子在后面抽打一顿!
每个人都只能顾得上自己,再顾不上同行之人,没人有能力去救,也没有人敢去救!
他们麻木的看着受到如此对待之人,如同他们同样如此对待的自己!
当一个人连自己都不在意,甚至都不敢在意的时候,哪里还能有什么余力去救旁人呢?!
他们都是洪水之下的草,得活一根是一根,洪流之下,已是顾不得别人了。
城门开了,曹军将他们驱赶着往外赶,有些人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出了这道门,没人知道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然而,当自己的家,自己的城成为火炉,只要是有一点希望在眼前,他们也希冀着能够逃离这炉火的炼狱。
他们拼了命的开始往外挤,像疯了一样,不断的开始推搡着别人,为着的就是能先一步逃出城,甚至不惜将同行的人踩在脚下,踩在泥里。
在生存的时刻,还能指望有什么样的人性?!
所面临的都是赤裸的生存危机和野性。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袁谭军队的弓箭。
袁谭听闻司马懿要用曹洪换出来百姓,一时大急,没有多想,便来了城下,将百姓给堵住了,道:“汝等皆是我袁氏子民,身为邺城人,焉能投奔司马懿?!速且回城去,或者随谭走,否则,休怪谭以反罪论处!”
邺城百姓再料不到会是他,听了此言,哪里还有什么理智,拼命的开始往外冲,有些是听到这些话,有些则根本连听都没得听,只是知道来了城门口,必须要逃出去,谁都挡不住,谁都别想阻止,他们疯了一样一个推着一个的开始往外冲,甚至都发生了踩踏事故。
袁谭一见大急,见百姓不受自己所召,一时大怒,急令人发箭,道:“安敢藐视于吾?!且停下,否则我军之箭,并不能停!”
哪里有人理会他说什么,不住的往外冲,跑的极快!
一时弓箭如矢,死伤无数。
袁谭见此,心中也莫名哀痛,再命发箭,身后军队却停了下来,个个露出不忍之色。
他们不是来救百姓的么?!他们不是来接应百姓的吗,为何发箭!?
发了一轮,已是震慑,难道还要一直震慑吗?!
这些人,是他们的同袍啊,可能有他们的家人啊。
他们出自这里,如今回不了家便罢了,却还要向着来处的同乡发箭射杀,如何能执行?哪怕军令如山,也做不到啊。
军队中人也是人,在外抢杀是在外的事情,可是对于同乡,他们做不到……
袁谭见指挥不动军队了,一时又羞又恼。百姓不理会他也罢了,如今连军队也生了锈般调令不动,一时大怒,道:“速发箭阻止,否则,以军法论处!”
邺城百姓见箭矢停了,哪里还有理智可言,见是袁谭军,是袁氏旗,全部失去了理智,红着眼睛不怕死的往这冲了过来,大声道:“……与其被射杀,不如冲过去,反杀他们……”
“狗贼!袁氏不为人乎?!为何对着我邺城人下手?!”
失去理智的百姓一涌而上,像蝗虫过境,密密麻麻的冲了过来,手上无兵器,就拎着石块来砸,来扔。有的一面哭一面大骂,道:“……吾城中民纳税赋,养汝等军,如今却反手相向,可配为人乎?!”
“同为邺城人,奈何相害?!”
百姓们所受的惶恐,屈辱,迫害,在这一刻积累到了极致,在看到连袁谭都不放过他们的时候,那种心痛与愤怒全被引了出来,疾声大呼道:“……为何连你们也欺负我们……我们所奉养的军队,实为豺狼乎?!与你们拼了!”
“同归于尽!”
“与你们这些也欺人的狗贼一起死吧,都去死吧……”
无数的石块朝着袁谭的军队扔来,可是军中很多将领和兵士脸色都很难看,他们没有一个人能下手,可以下手!
如此势下,只能仓惶逃跑!除了逃跑还能怎么办?!
此时此刻的狼狈,便是袁谭也阻止不住,袁谭面临此事失控,也是陷入茫然和不解,还有说不清的愤怒,大骂道:“刁民,谭来救他们,竟都攻击军队!小民不知礼,果然如此!无药可救,简直是救无可救……”
是啊是啊,无药可救,所以,各人奔各人的前程去吧。
百姓们听了更是愤怒,开始狂迁怒攻于军队。袁谭不得不狼狈逃走。见百姓和军队都不听指挥了,这心里竟是慌乱无比。
他隐隐的感觉到事情好像又办砸了,这心里就很是愤怒,他仿佛是怎么做都是错,最近的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难道留在这里,守住邺城和百姓,就是错的吗?!
他来只是想要把百姓带走而已啊。
将领们却不吃这一套了,他们知道袁谭其实根本不想要百姓,若是他得了城池,安抚百姓很正常,可眼下城池并不在自己手中,在外本就行军艰难,他怎么会愿意带着拖累?!
很多将领,已经失望到不行了,他们知道袁谭想要翻盘已再无可能!
因此趁着这乱,一咬牙一狠心,干脆开始率部下离开袁谭,此时的袁谭便是想阻拦都阻拦不了,甚至是有些将领有了异心,都离去了,他都不能及时发现。
等他甩脱了百姓,郁闷不已的要升帐的时候,已经调集不全所有的将领和军队。
袁谭在那一瞬间也开始慌了。
如果说百姓们反扑向他,他是懊恼加憎恨的话,此时此刻的袁谭,是被众叛亲离的不解还有无数的茫然,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便已是一言难尽的恐惧。
正在慌乱连人马都集不齐的时候,斥侯禀道:“司马懿率兵在帐外,言同是邺城兵,为何要为难邺城百姓,同城相害,实非人道,叫将军出去问话!”
袁谭心中恼恨,道:“邺城之事,他显摆什么好人,若非是他,百姓怎会叛我?!”
他气恼的要去会会他,却被谋士拉住,道:“此时此刻,他来绝非好意,将军切不可上当!”
“他一面要用曹洪交换邺城百姓,一面却又来与将军算百姓之帐,这分明就是为收买人心,如今将军已跌入谷底,连百姓都对将军失望了,留在此处已然无益,还不如立即回青州,守住根基尚有来日。若是不回,恐怕……”谋士脸色难看的道:“吾闻失人心者,难以成事。如今部下叛去,邺城不得,百姓也误会将军,若不立即回缓,恐怕就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袁谭心中也蒙生惧意和退意,也知道时势他早已经不占任何一方了,便道:“那就回青州去,防守青州要紧!”
天时,地利和人和,他一样都不占了,想要冀州,袁谭现在也认清了现实,他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若是不想折戟此处,就必须得逃了,哪怕狼狈与不堪,哪怕不甘,他也要以防守为主了。
否则,只怕连这里都出不去。
见袁谭听进去了,谋士心中松了一口气,安慰道:“青州是将军久经经营之处,与冀州不同。这里已然不能争,不如回去青州,若有时机,击退乌桓,收回幽州和并州,将军尚有三州!”
袁谭胡乱点头,病急乱投医,等司马懿一撤军,他便立即火急的开始准备撤军。
“这个糊涂蛋,果然要跑,”司马懿道:“真是不经吓,一吓就逃走,不是自入陷阱?!”
谋士一言难尽的叹道:“这袁谭,我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
说罢竟是摇头。
失去了这里的人心,难道回了青州就能集聚人心了?!
身为武将,能经得起几次失败啊,若总是输,别人会想你这么不能打,众叛亲离是迟早的事。
在冀州遭受的一切,会在青州得到反噬的。
“本为同城人,为何对百姓下手?!”一谋士无语道:“再蠢的人也不会如此自负!”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倘若是袁氏最强盛的时候,哪怕袁谭真杀了百姓,也不是大事。因为权势决定话语权。
可是他本好意,因为急却办了错事,走错了步子,这就是他咎由自取了!
所以说,徐州军是真的很怀疑袁谭脑子可能坏掉了。
不过也是,眼看着这里没他什么事了,他越急躁,可不就做出点奇怪的事来了?!而且光听着都觉得莫名其妙。失人心至此,只怕连袁谭自己都没有料到过。或许在他命令百姓追随的时候,他还自以为是的以为袁氏还有以前的威望。
再加上这么火急的撤退本身,也是糟点满满!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
司马懿轻笑,不得不让他轻蔑的是,袁谭这样的人,连正经的对手也算不上!也难怪他会如此。袁氏的真正谋国之士还剩下几个?!死的死,逃的逃,就算有,良言也难听,袁谭这等认不清自己的人,能听得进去吗?!
所以他有这个下场,实在是一点都不奇怪!
正好,撞进他组织的网中!
袁谭带着兵马狼狈要往青州赶,路到一小坡处,突然鼓声擂动,旗帜招展,两军从两翼卷入他军中杀入,为首之人,正是张虎,他微笑道:“袁谭,欲何往?!”
袁谭大惊,道:“你,你怎会埋伏于此处?!是司马懿之计?!”
张虎哈哈大笑,道:“蠢材!军师去你营问策,便将你吓的半死,一头撞进来。袁谭,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亏你也算一州之主,却连袁尚也不如。袁尚当初兵败折损,只余下几十骑,也依旧潜行扮作而回到袁绍身边。得知形势不对,立即空营脱身!你却好,大张旗鼓,生恐人不知,不就是引人来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