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江,渔坝口。
武德,八月初三。
三道荒沟,山腰林中小路上一个瘦弱男孩,身穿灰色长袍,细眉毛,丹凤眼,高鼻梁、深眼窝,薄薄的嘴唇,叼着狗尾巴草。远观背影,仿若书生,若观正颜,痞里痞气。
便是京都长安城的那个乞丐花儿,本名水玲珑,现已拜天竺国,那兰寺高僧“无心”和尚为师,成为新晋弟子“二心”。
无心老和尚通晓天眼通和他心通,可观前世今生,透望未来,佛家“六神通”当真玄妙。
身后跟着一个一心小和尚,那对招风耳似是又大,背背竹篓行囊。
高僧无心紧跟其后,手持木棍支撑行走。
“师傅,小乞丐能…能…不能背会行囊。”一心小和尚转头看着无心老和尚,满脸祈求道。
走在前面的一心水玲珑听闻,紧忙咳嗽。
“咳…咳咳咳,哎,我这身体乞讨太久,已经太过虚弱,眼看就要晕倒了,师傅快给我口水喝。”
说罢赶忙跑到无心师傅身后,拿起水袋喝了起来。
“阿弥陀佛,一心,心浮气躁境不稳,攀比之心毁善本。静下来修行便是。”无心老和尚缓缓道。
“就是,就是,我说师兄,你也是从小修行,这身体健壮,照顾一下师弟也是应该的,是吧师傅。”一心水玲珑道。
“事儿是…是这么回…回事,可我已经背…背了三个月了,小乞丐的身体已…已…啊已经恢复差不多了。”一心小和尚低头赶路,嘴里念念有词,紧接着又道:“这…这…啊这眼看就要出了大…大唐了,也该换…换…换小乞丐背一路了才是。再…再…啊再说你还比我大…大一岁呢。”
夕阳红光映天,日头马上便要困了,今天是赶不到城镇,寻不到村落寄宿了。
前方一个半部坍塌的山神庙映入眼帘,今日便不贪赶夜路了,在这山神庙中席地而眠,睡一宿也就是了。
师徒三人主意打定,无心高僧盘膝而坐,口颂经文。
一心打扫庙堂,整理行囊,生火架锅。
二心远走,寻水拾柴,采摘野果蘑菇。
入夜十分,起了大风,无心大师将二心水玲珑叫出庙外,看着乌云遮住的天空,无有星斗;听着耳旁风声,悠悠一叹道:“徒儿,世间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啥?师傅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二心疑惑道。
“余生很长,你要好生记得为师今日话语。”
二心眼见师傅如此严肃,当下收起玩笑,正色道:“徒儿定当牢记在心。”
“你那师兄生性不坏,只是童心未泯,说话处事不免童性。无论以后发生何事,记得今日生火做饭,同眠一室之情。”
“额…是。”二心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切记不可往生杀念。”
“是。”
“如若遇到她身死,不可堕入魔道,事情总是还有转机的,二心,你可记住?”
“……她是谁?”二心内心疑惑,师傅今日说话怎的这般古怪,前言不搭后语。
“当你犹豫要不要杀他的时候,放下屠刀,切记,切记。”
“师傅,我要杀谁,您能说清楚么?”二心疑问道。
“千万要与一心齐心协力,方可度难关,不可抛弃,牢记否?”
……
直至深夜,师徒二人才回到庙堂而眠。
二心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耳边水声淅淅索索。
睁开眼睛却见庙堂地面已经被水浸湿,积水已经淹没至脚面,随着水流望去,残破山神庙后墙破洞之处,水如泉涌,流进庙堂。
师徒三人纷纷起身收拾行装包裹,这山神庙是待不下去了,这大水会将庙堂冲垮。
一心小和尚率先走出门外,二心和无心大师紧随其后。
只见庙外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仰头看天,真好似银河倒泻,豆大的雨点砸到脸上,生疼无比。
山神庙所处之处是一低洼山沟,山上雨水顺着山沟流淌,仿若河流,奔腾翻滚。
二心见状急忙喊道:“师傅,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一会这水流会更大,这里太危险了!”
一心小和尚也是全然没有主意,看着师傅一脸惊慌道:“太…太……太太…太大了…师…师傅…师…啊师傅……。”
越是惊慌,越是着急,这结巴越厉害,居然句不成句。
二心也只慌了一瞬之间,转神便已打定主意,想罢,对着一心大喊道:“师兄,你给我背着竹篮包裹,你快背上师傅,我们得上山,快快离开这山沟水流处。”喊完伸手抢过行囊包裹,转身向着山顶高处走了过去,一心背着无心大师紧跟其后。
上山本就劳累,这等大风大雨,天黑路滑,二人走了几十丈便气喘吁吁,只听耳边传来无心大师一声吼:“二心,你要记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掉,以后你要好生照顾一心徒儿,切记为师今夜之言,保守本心行事。”
二心听闻更是纳闷,师傅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竟说这奇奇怪怪的话。
还不待二心转回头问话,只感觉脚下颤动,整个地皮都在下滑,师徒三人随即跌倒在地,随着水流滑了下去。
竟是山体滑坡了。
师徒三人已是无法控制身体,只能随着水流滑下山坡,眼睛、鼻口都是稀泥雨水。下滑速度奇快,这身体四肢,头顶更是被树干枝条,巨石棱角挂的遍体鳞伤。
二心已经失去意识,一心小和尚尚在挣扎,一只手死死的抓着师傅不松手,也是泥水喝了闹肚,死活也在片刻之间的事。三人飘在水面,顺流直下,生死不知。
不知发生什么变故,快到山根,水流边缘处,竟然出现一巨大漩涡。刚出现便将顺流直下的师徒三人卷了进去。随即大量泥水流进巨大漩涡。
…
二心水玲珑仿佛做了一场梦,梦中的自己也在做梦。
只见二心口中猛的突出积水,剧烈咳嗽起来,缓缓睁开眼睛,可眼前一片黑暗,是在梦中还是真的醒了。
随即尝试动了动身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手指,大腿,额头后脑。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二心缓过神来,真的醒了,也不知身处何处,四处漆黑无比。随即听见另一声咳嗽,是一心师兄!
“师兄,师兄,是你么,你在哪?”二心赶忙问道。
“是我,是…是…啊是我,师弟你在…在…在哪里?”远处传来一心小和尚的回答,当下二人心里皆是一定,在这漆黑无比的地方,至少不孤独。
“师兄,你一直说话,不要停下来,我过去找你。”二心说罢用生疼的手掌缓缓支起身体,慢慢像声音处爬了过去。
二人摸索触碰的一刻,心中皆有一股暖流,实实在在的感觉,二人相依而坐。
“师弟,我们在…在…啊在哪里,你知…知道么。”一心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们被大雨冲下山坡,我被水呛了够呛,后来就不知道了,对了,师傅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二心随即道。
“没…没…没…没有啊,师傅不…不…知道哪去了。”一心听闻也是想起,二人赶紧四处摸索,摸索多时,一无所获。
“当真是命由天定,好一个命由天定。”二心坐在墙根,心中豁然贯通,终于明白师傅为何今天说话这般古怪,为何师傅要在最后喊道:“二心,你要记住,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逃也逃不了,躲也躲不掉。”
原来今天即将要发生一切种种,师傅已经通过天眼通看到了。
二心回想起在长安客栈之时,师傅的话犹在耳旁:“我又观得你于近日定有大灾,祸及生命,即使保全无恙,也将沦为一届杀神,你可曾想过届时会有多少个水家堡,会有多少个水玲珑?”
师傅在那时便知,如若为我改命,他必将遭此劫难,以命换命。
用手偷偷擦去眼角泪水。
“师傅,我一定好生照顾一心师兄,牢记师傅今夜之言,保守本心行事,不入魔道。”水玲珑仿佛一下长大成人,内心暗暗下定决心,立下誓言。
这一顿摸索也不是一无所获,身处之处地平墙直,乃是方形甬道。
师兄弟二人也是累了,浑身的伤真是太重了,休息多时,恢复了些许体力,随即二人相搀而立,摸索前行。
走一段,歇一段,二人不知走了多远,不知时间流逝,只觉得这甬道笔直,好似没有尽头,让人有种并未前行,一直在原地踏步的错觉,二心手扶墙壁,也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周围一阵咯咯作响,墙上那油灯居然一盏盏,一排排的亮了起来。
地面还是湿的,地面墙角的水槽之中还有细细水流。
二人久不视物,眼睛刺痛生疼,竟是睁不开,缓缓透过手指缝隙向外张望,这一巨大甬道居然真的笔直悠长,目力所及处,竟然看不到尽头。
二人相互对视,都被对方身体的伤下了一跳。
“卧槽,师兄你这脸怎么了,这么大一个口子,疼不疼。”二心道。
“疼…疼…疼死我了。”也不知道是结巴,还是表达疼痛,一只说了几个疼。
只见一心小和尚脸上一条巨大伤口,肉都翻翻着,从左眼眉,划过鼻梁,一直到右脸蛋,鼻梁骨都漏了出来,触目惊心。二心赶忙问道:“师兄你这脸是不能要了,回炉重造吧,太吓人了。”
“你…你…你也一样,你身上也…也有好几条口…口…口子…。”一心小和尚随即用手指着二心身上的伤口,二心伤的挺重,最大的伤在后背和左腿,都是翻白漏肉。
好在此时伤口不在流血,只是每走一步,钻心的疼。
只感觉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或者两个时辰,二人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只见甬道远方竟然看到了尽头,二人打起精神,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尽头是一个向上台阶,走入其中,慢慢进入一个巨大圆顶广场,此时广场周围也尽是油灯,广场中间有一竹屋小院,也不知多少年月,这广场积会深厚,二人踏步进入广场,向那竹屋小院走了过去。小院有篱笆墙,有一深坑,竹屋有门有窗。
二人踏入竹屋,走进卧寝,只见卧寝宽大,竹屋南侧向一张竹床,一张竹桌,两把竹椅,竹制茶具。
竹屋北侧一张大型竹板桌,上有陶瓷瓦罐,墙壁之上皆是竹柜,大格子,小格子,格子内瓶瓶罐罐,满目玲琅,这也是太多了,估摸有千瓶之上。
竹屋内,棚顶吊满花花草草,全是风干枯枝。
这竟然是和龙马山钱府中的“唯园”竹林如出一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