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密云,又绕着水库晃荡了一个星期,太阳也晒够了,天气太冷鱼也懒得钓了,好不容易熬到周末,钟跃民收拾了东西,到办公室交了材料。
“跃民,马上要过年了,回城里多休息几天吧!过了十五再回来。”办公室科长老宋嘱咐道。
钟跃民喜出望外,“这样行吗?科里过年不用人值班吗?”
钟跃民其实是假客气,嘴巴都咧到耳根子了,就怕宋科长反悔让他加班。
“值班也用不着你,你还是学生,就当是放寒假了。”宋科长从身后拎出一个袋子,“这是单位发的年货,里面是咱们水库的一些特产,苹果、梨还有一些坚果,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哎!科长,那我就不客气了!”钟跃民接过袋子,表示着感谢。
“不用客气,拿上东西,趁天还没黑,早点回家吧。”宋科长见钟跃民按捺不住的样子,挥挥手道。
钟跃民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不管啥时候,放假都是让人开心的一件事儿!
“谢谢宋科长,咱们明年见!”钟跃民说着就往外跑。
“哦,跃民回来!”宋科长打着招呼呢,突然又叫住钟跃民。
钟跃民停在办公室门口,“宋科长,还有事儿吗?”
“自行车不能借你了,过了初三,他们值班的人要用。”宋科长道:“让小李骑着车送你去县里,那里五点钟还有一般去bj的班车,你们动作快点还来得及。”
“哎,现在刚刚四点,我赶紧去找李师傅。”钟跃民看了一眼时间,时间有些紧张,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钟跃民和李师傅,一路上轮流骑车,还驮着一袋东西,十几公里的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四点五十分赶到了车站。
到售票处一问,车早就走了,今天去bj的人特别多,车上满员,司机四点半就开出去了。
钟跃民这个气,“这车还有不按点发车的?”
售票员翻了个白眼,“车上满了,不早点发车,白等着,不是浪费大伙儿时间吗?”
钟跃民喘得厉害,实在没力气辩驳,也是在懒得辩驳售票员这个强大的理由,只好找个地方跟小李一块坐下来。
“跃民,太阳都快落山了,这也没车了,咱们歇歇就赶紧回去吧!”李师傅也不停地捶着自己老腰。
这一路上把他累得也不轻。
“嗯!喘口气就回去,麻烦您跟着白跑一趟!”钟跃民一边道谢,一边到处张望着。
“嗨,谁能想到今天人多,车早走了呀,我明天早上再送你过来!”李师傅宽慰着钟跃民,“你找什么呀?”
钟跃民这才想起来,这年头别说自动售货机,连矿泉水都没有呢,谁要说把没味道的水装在瓶子里面能卖钱,肯定被当成失心疯。
“哦,我在找开水桶呢。”钟跃民随口回答道。
李师傅也跟着找了找,“没见着,我去给车站提提意见,车站怎么能没有开水桶呢,乘客等急了渴了怎么办!”
钟跃民笑笑,李师傅就是这年代最有代表性的人,在公家单位工作,不管去了哪里,见到对老百姓来说不合理、不合适的地方,就喜欢提意见,而且一点都不怕多事儿。
其实在后世看来,这样的人其实算是多管闲事,但是在这个年代,像李师傅这样的人确实非常普遍,他们心里都有着为社会着想的信念。
钟跃民见李师傅真要去找车站领导,赶紧拉住,“李师傅,咱们先休息一会儿,回头再去吧。”
“来先吃个梨!”钟跃民从袋子里拿出两个梨,递给李师傅一个。
李师傅连忙推辞,“不用不用,这是你带回家的年货,你带回家给爹妈尝尝。我回去再喝水也行。”
“李师傅您这都累了一路了,拿着吧!”钟跃民坚持把梨塞到李师傅手里,“我这儿还有不少,拿回家就够了。”
也没有水,钟跃民渴急了,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在衣服上擦擦,狠狠咬了一口梨子,甘甜的汁水瞬间溢满了口腔,滋润着喉咙。
“咱们水库的梨看着不大,吃起来还真甜!”钟跃民三两口吃掉梨子,赞叹道。
“那可不是,不光是梨,库区的这些果树都是当年咱们建水库的时候栽的,从全国选的好品种,咱们水库水土又好,种的水果都比其他地方好吃。”李师傅自豪道,“咱们这些水果都是直供bj的,一般人都吃不着!”
“那咱们还占了大便宜了!”钟跃民笑道。
李师傅道:“那可不是,听说bj好多单位都不够分,咱们单位给发的年货,还是单位领导想办法扣下来的呢,不然全都被bj那边给拉走了!”
李师傅把梨吃得干干净净,连核儿都吃得干干净净,“走吧,咱们回去吧。”
“哎!”钟跃民起身,拎上袋子,“回去路上,我骑车驮您!”
“成!”李师傅高兴道,“小伙子身体好,我就坐着回去。”
钟跃民和李师傅离开候车厅,推着自行车往停车场大门走。
“走嘞!走嘞!廊坊,廊坊了,今天最后一班车了!”这时候一辆中巴车从停车的地方驶过来,卖票员半个身子探在车外,不停招呼着。
声音挺像黄渤,而且他在“上车了,走吧”电影里面也有这么一段儿表演,钟跃民听了觉得挺好笑。
李师傅看着那辆车,奇怪道:“去廊坊的车一般都是中午发车啊,怎们现在才出发呢?”
“这卖票的挺好玩儿啊,听口音像是青岛的。”钟跃民笑着道。
“哪儿啊,你听差了,这就是廊坊口音,混了北京和天津口音,有点儿四不像了。”李师傅道。
中巴车开到他们身边,卖票的冲着他们喊道:“同志,去廊坊吗?一块五一个人,上车就走了!”
“你这车怎么现才发车啊?”李师傅问了一句。
“中午车坏了,一直修到现在,现在车上都没人,但咱们还是要发车,不然我也不能扯着嗓子交换,跟卖肉似的!”卖票的一肚子苦水。
“哈哈,这大过年的,卖肉的可不愁卖不掉猪肉!”李师傅道。
“嗨!我连卖肉的都不如!”卖票员丧气道。
钟跃民突然愣住,“师傅,你刚才说你们去哪儿?”
“廊坊啊!都喊了多少遍了!”
“南苑机场是不是离廊坊比较近啊?”钟跃民问道。
“是啊,离着没多远。”售票员问道:“你要去那儿?那里可是部队机场。”
钟跃民高兴道:“我就是要去那儿!”
说着,钟跃民就拎着袋子往车上跳,回头跟李师傅道:“李师傅,我先走了啊!您回去慢点儿!”
李师傅被他的行为弄得有些糊涂,看着远去的汽车喃喃道:“这大过年的去廊坊干什么去?”
钟跃民已经听不见李师傅的声音了,上车找个位子坐下,发现果然没有几个乘客。
卖票的走近,道:“上南苑只能半路上把你放下来,剩下五六地要自己想办法啊。”
“没问题,您让司机师傅到时候把我放下就行。”钟跃民才不在乎这些呢,到了地方再说,“车票多少钱?”
“给一块吧。”
钟跃民递过钱,“同志到地方叫我啊,我刚才起了一路车,累坏了,我先打个盹儿。”
“你放心睡吧,到地方铁定喊你。”售票员满口答应。
钟跃民闭目前看见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心里还想着待会儿到地方估计天就黑了。
中巴车上了大路,车厢里一片漆黑,车身摇摇晃晃,发动起发出重复枯燥的声音,车上其他几个乘客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重重的机械顿挫声,仿佛中巴车发出长长的呻吟,将中巴车上睡着的人都惊醒了。
司机师傅骂骂咧咧地下了车,重重地拍上车门。
“发生什么事儿了?”车上乘客都在问。
唯独钟跃民依旧呼呼大睡,实在是太累了,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屏蔽了。
这时候治安还不错,汽车都是公家的,普通老百姓对车还是有些敬畏,更不存在路霸劫匪,正因为如此钟跃民才睡得这么沉。
司机和售票员在车底下检查过了之后,上了车,“车坏了,咱们估计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上路。”
这个消息让车上的乘客失望万分,纷纷闹腾起来,
“车怎么坏了呢,我们都急着回家呢!”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了,你这把我们扔在路上,怎么办哪?”
“车上这么冷,熬一晚上,是要冻死人的!”
“行了,都别吵了,车坏了也没办法,你们回不去,我们也回不去啊!”售票员赶忙安抚道:“只能等到明天,让过路的汽车拉着我们车子走。”
“那明天要是没有其他车来怎么办?”又有人提意见了,“我们难道要在路上过年吗?”
“是啊,你们是公家的人,车坏了你们就不能去修修?你们要负责啊?”有人附和道。
“行了!”司机大怒,吼道:“吵什么吵?车坏了,不想等的就下车,往前走还有五十公里,就到了!”
这年月司机脾气都比较暴躁,因为能够操控这么大的机器,地位很高,也颇受人尊重,他一发怒,车上乘客都不敢说话。
“这是到哪儿了?”钟跃民这时候被车上的吵闹声惊醒。
售票员道:“刚过旧忠桥,到了南海子了。”
这里应该是京郊大兴县了,钟跃民大概有个判断,但具体地方还是不熟,毕竟没有来过,“离南苑机场还有多远?”
“往前走个六七公里地,就到了你该下车的地方了。再右拐顺着路一直走,有个十一二公里就到地方了。”售票员回答道。
“那车明天什么时候能修好?”钟跃民觉得这晚上走这么远有些够呛,现在快九点了,走到明天早上估计才能到地方。
车厢里乘客也关注得望着售票员,都关心这个问题。
“这可说不准,运气好七八点能有早班车经过,运气不好说不定一上午都没车。”
众人一下子失望到极点,这玩意儿全凭运气,太不靠谱。
钟跃民想了想,站起来把大衣穿上,戴好帽子,拿上年货袋子。
“去哪儿啊?”售票员急忙问道。
“不等了,我自己走过去!”钟跃民头也不回地开门下车。
售票员跟着下了车,劝道:“本来要是车没坏,你到地方还能找到顺路的驴马车去南苑机场,可你这要走过去,就到下半夜了!要不等到天亮再走吧!”
其他乘客也都趴在窗口,望着钟跃民和售票员。
“算了,走走还暖和一点,车上过一晚上太冷。”钟跃民肯定不是找虐,他想得很清楚,中巴车上没有空调,温度又太低,在车上睡一晚上估计能冻成冰块。
钟跃民不等售票员在劝,挥挥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等等!”司机这时候也下了车,追上来,递给钟跃民一根撬棍,“荒郊野外可能有野兽,拿上防身。”
撬棍是铁的,拿在手上还挺沉,钟跃民接受了司机师傅的好意,扛上撬棍开始了自己的冬夜徒步。
离得中巴车远一些,路上就漆黑一片,钟跃民出门也没带手电,身上只有一盒火柴,但是靠火柴照明看路不现实,只能睁大眼睛,凭着感觉往前走。
马路上铺的是石子儿,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就能察觉马路是灰色的,路边的土地就是黑色的,钟跃民就凭着这个保证自己走在路上,而不是一头栽进土沟里。
钟跃民一边走,心里一边盘算着,总共二十公里,差不多就是从石川村到县城的距离,这么长的路自己也走过好几次,应该没啥。
钟跃民刚开始速度还挺快,可越走,心里就越发虚,步伐越慢,这才想起来,之前几次走夜路还有郑桐陪着,现在就他一个人,这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上没星星月亮,地上没路灯,实在有些得慌。
远处不时来传来动物的叫声,也分不清是狗吠还是狼嚎,钟跃民只能握紧手里的撬棍。
钟跃民毕竟还是个乐天派,突然自言自语地笑道:“天虽然冷,好在没下雨也没下雪,路还挺好走的!”
他心里还正乐着呢,突然脸上有一丝凉意,他抬头望着天空,只见羽毛一般的洁白飘飘忽忽就落了下来,还越来越大。
钟跃民一脸惆怅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