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说大概要开近三个小时,可以休息一下,路坦在飞机上没有睡,而是看基地的项目规划,基地主要调研项目是光伏和风电,感觉没什么规划,一直在调研,一直没结果,一直没投资,一直没启动……
看着看着,路坦觉得眼睛乏了,瞌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忽然剧烈地飘忽抖动起来。
路坦从酣睡中惊醒,朦胧间,只听到路平大喊了一声“我操!”
突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眼睁睁看着丰田霸道咆哮着冲下路基,来不及恐慌,完全没有任何意识惊叫。
翻滚。
世界在眼前颠倒。
旋转。
猛烈地撞击地面。
弹起。
再旋转。
翻滚。
路坦觉得头部不知撞到了什么或是被什么撞到了,清晰的撞击感。
一会儿会有尖锐的什么物体刺穿胸膛或者头部吧,就像《死神来了》……
这刹那之间,路坦一直在想,差不多……该停下来了吧。
但是没有,接下来是又一次的翻滚。
翻滚……
大概要死了吧!没想到会死得这么快!
脸要不要保护一下?这样遗体不会太丑陋。
翻滚……
是不是连个最简单的告别都没机会了。
路坦看了一下车上所有人,只有剧烈翻滚。
翻滚……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大和尚说,在北京好好呆着。
一语成谶。
如果临死前诵佛,死后会升入极乐世界吗?
……
终于,丰田霸道左侧车身重重地砸向地面。
之后。
一切停止了。
吴小江的车一直在前面引路,他如果留意了后视镜,看到的情形将是这样的:
一辆高速前进的越野车,突然发了疯一样冲出路基,不断翻滚跳跃,零件和物品四处飞溅,一次次地与地面猛烈冲撞,一次次再度弹起,就这样弹跳翻滚着冲出了一百多米,最终以侧翻的方式砸在地面。
车头四分五裂,车身七扭八歪,霸道的丰田霸道再也不霸道,完全报废。
吴小江一定会想。
刚刚接到的这些人。
肯定。
全完了。
……
世界还在。
手还在。
腿还在。
头还在。
路坦睁开眼,一道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
自己被安全带紧紧地锁在左侧后座上,世界旋转了整整九十度。
左侧的安全气囊已经打开,软塌塌地挂在车窗。
到处都是血滴,是自己的吗?不太清楚。
路宽在右侧,整个人被安全带挂在座位上,半悬在空中,闭着双眼,路坦赶紧摸索着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费力地把路宽安全带也解开,路宽整个人就瘫软地砸在自己身上,车身变型,路坦被路宽压在身上出不去,扶着路宽后背的手抽出来,果然一片血迹!
妖孽在驾驶室一侧,从扭曲的车门钻了出去,路坦仰头看他脸部扭曲,捂着胸口,十分痛苦,路平也从碎裂的前窗钻了出去。
“路坦,出来。”妖孽从畸变的前车门伸过来一只手,把前座靠背使劲儿扒开。
“路宽,路宽,你醒醒,你别吓我。”路坦赶紧喊怀里扶着的路宽,路平又钻进来,看来他应该没什么大事,“路宽,你特么别吓人,哼一声。”但是谁也不敢摇晃他。
“死,不了。”路宽终于嘴角一动,眼缓缓睁开,“想睡着死,被你们吵醒了。”
“路宽你大爷的。”这话不是路平说的,是路坦骂的,眼角眼泪都没擦干净,夹着苦中一笑。
路平扶着路宽从畸形缝隙总爬出去。
路坦最后一个钻出来。
钻出来的时候,同事已经站在车外,一脸震惊。
蓝天白云,阳光灿烂。
公路蜿蜒远去,大地平坦,两侧一丛丛看似枯黄却十分坚强的耐旱植物。
路坦觉得身体从头到脚都很疼。
这种疼很清晰。
头疼。
脖颈疼。
锁骨疼。
肩胛骨疼。
腰间盘疼。
胯骨轴子疼。
后尾巴尖儿疼。
波棱盖儿疼。
脚后跟子疼。
……
但是。
头还在。
脖颈还在。
锁骨还在。
肩胛骨还在。
腰间盘还在。
胯骨轴子还在。
后尾巴尖儿还在。
波棱盖儿还在。wavv
脚后跟子还在。
路坦确认。
自己还活着。
似乎并没有特别严重的、配得上这一串暴力翻滚的内外伤。
路坦坐在地上。
看着眼前这辆车。
前脸已撞得面目全非,机器盖完全撕开,发动机仓只剩了一半,零乱地挤作一团,防撞杠带着车牌甩在一边,只余一点点还连在车上,底盘扭曲到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油管破裂了,汽油流淌成一大滩,慢慢渗进荒凉的砾石中。
路坦一直没注意,坐在旁边的路宽始终紧紧地拉着自己的手,这,算得上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了吧,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差点儿一起死。
路坦也回应地使劲攥牢。
阳光灿烂,蓝天白云。
有几朵云中间的蓝色天空似乎是个心型。
远方山峦上方的一大片云又浓又密。
阳光晒在身上,温度很低,但是,为什么觉得暖洋洋的。
在救护车到达前,路坦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两个小时,手一直跟路宽紧紧地拉在一起。
吴小江说都到车上坐着吧,路坦说,“不用,感受一下死神远去的过程。”
路平站在一旁,把能拿出来的保温衣物都拿了出来,分别裹在几个人身上,低头看了路坦头上的伤口,“没流多少血,不过口子挺大的。”
“这下比娇蛮那下差远了,那个伤也就几天就好了吧。”路坦笑了笑。
路宽也想看看路坦的伤口,路坦却死活不松手。
撞击,翻滚,旋转。
惊恐,茫然,恐惧,困惑,祈祷。
连带着愧疚,自责,无奈,无助,遗憾……
那个惊心动魄、电光火石十秒。
人生所有的情感一瞬间浮上心头,无论多么努力,无论多么坚强,无论有多么多么美好的人生过往,当有些事情发生时,都只能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
随着丰田霸道一次次翻滚和眼前旋转的世界一起旋转。
连祈祷也只能跟着翻滚和旋转。
两个小时后,救护车和交警几乎同时到达,所有人都深感意外,如此场面惨烈直接报废越野车的交通事故,居然无人死亡,四人看上去都好好的。
奇迹。
路坦觉得自己要感谢路宽,为了让他少受颠簸,系好了安全带,那一瞬间,就想,自己也系好吧,安全带紧紧把所有人束绑在座椅上和车体保持同步的翻滚与旋转。如果没有这个举动,显然,所有人将在翻滚的过程中在车厢内如豆腐一般被挤压撞碎,由于安全带与身体在这一过程中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路坦的锁骨位置勒出了一条深深的血印子……
(此上为真实事件,坐车,请务必系好安全带,在与死神的较量中,没有侥幸。)
路坦听救护车上医生说,头一天,也是这条路,车同样冲下了路基,车辆完好,没翻。前面两人都系了安全带,安然无恙,后座两人,都没系安全带,伤势严重,还在昏迷。
诊断结果:路奇臻是“创伤性湿肺”,路坦是“不排除颈椎轻度骨折”、“头皮裂伤”,路宽是“术后二次撕裂”,死胖子皮糙肉厚,连外伤都没有,最后医生问他到底疼不疼,他挠了挠头,说可能里面在疼,但是现在惊吓过度,有点儿感觉不到,于是写了个“软组织损伤”。
一时半会去不了基地,路宽需要治疗,这回中华小血库就只能路奇臻来充当了,他坚决没让路坦和路平伸胳膊,本来这俩人凑在一块儿偷偷摸摸嘁嘁喳喳地想骗医生,每人再来200cc,谁知道路奇臻在一边儿听到了,立刻唬了脸,把路坦一拉,“你自己脑袋还冒血呢,再抽,你们俩就成木乃伊了。”
路平拿着各种证件去办各种手续,路奇臻又是个提款机,吴小江也叫来了帮手前后照应,基地留驻的人只有三个,一下全来了,从来没有任何调研这么兴师动众过,路坦一下子觉得自己轻松了。
公司总部显然也疯了,就一句,一切以人为重。
路坦溜达到路宽的病房,路宽正看着窗外。
回想刚才的场景,一度觉得那就是生命的终点。
其实,死亡也竟然就是那么一瞬间,那么简单。
世上之事,纵穿越全部时间与空间,也不过生死悲欢,四字而已。
路坦默默地坐在床边,悄无声息,泪又止不住流,爱笑的姑娘,眼泪一样也多,存不住笑的人,就一定控制不了哭,一切都是守恒的。
路宽一歪头看着路坦,眉眼带笑,“我要是死了,你能这么哭,我九泉之下一定很开心。”路坦一听他现在还开玩笑,蹬时心头顶上了气,但是这是个病号,又不能打,又不能骂,于是俯身双手一撑,一口下去,开始咬他嘴唇,路宽也丝毫没有犹豫,一把就搂紧了送上门的猎物,渴望已久,肆意放纵。
基地财大气粗,吴小江特别会看人下菜,直接开的vip单间,没有任何打扰,两人简直要把几个月来的所有恩恩怨怨一起清算。
稍稍分开,淡喘犹在,路宽揽着路坦的肩,她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的脸上,眼睛离的很近,清晰地看到彼此睫毛上挂的泪珠,真的是,能这样看着彼此,太幸福了。